骑摩托的小伙子故意装迷瞪,瞪着小眼睛不解地说碰瓷?什么是碰瓷?俺给你说,你们的车撞到人了知道不!
王梓明说,嘿,你这小老乡,真有表演天才,可以去上北影了!说不定被老谋子发现,你就成了第二个王宝强了。
那小伙子急了,说你这人咋恁扯球蛋哩,说恁多木用的干球,俺再说一遍,你们的车撞到俺娘了,把她腿撞坏了,你们不能拍拍屁股就走是不是?
这时候又有几个人围上来帮腔,说哪能撞了人就跑,看着人模人样的咋不做人事哩。看来越是坐好车越是没好人。很显然是这个小伙子的同伙。
王梓明看没法脱身,只好又上了车,对尹红妹说,尹书记,可以肯定是遇到碰瓷的了。要不要通知派出所明所长,让他带人过来?不等尹红妹说什么,张晓卉抢着说,用不着,我让我的人下来收拾他们。说着拿出手机就要拨号码。尹红妹说先等等,我们下去看看。
尹红妹走到车前,问骑摩托那小伙子,说老乡,干嘛拦我们的车?那小伙子还是那句话,你们的车撞到人了。尹红妹说人在哪?那小伙子往河里一指,说就在河道里。尹红妹说那好,你带我们去看看吧。那小伙子就在前面带路,几个人往河道里下。王梓明一看张晓卉和尹红妹都跟去了,也下车跟了上来。
河道里的一块大石头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身体瘦弱的老太太。她一条裤腿高高挽起到膝盖以上,裸露着枯枝一般的小腿。小腿的迎面骨上,果然破了皮,出了血。那小伙子把三个人领到那老太太面前,瓮声瓮气地说,你们自己看吧。
尹红妹俯下身来关切地说大娘,疼吗?老太太满脸是刀刻似的皱纹,瘪着没牙的嘴说,破了点皮,不碍事,不疼。
王梓明看她伤在小腿上,显然不是车撞的,就凑上来说大娘,你说说,我们的车撞到你没?那老太说木有木有,是我自己摔倒的。不过您那车开的也太烧毛了,过河也不慢点,水一溅大高的,我正趟着水过河哩,怕衣服被溅湿了,往边上一躲,踩着块石头就栽倒了。也不怨你们,怨河里的石头太滑。王梓明转向那小伙子说,听见了吧?我们的车根本就没挨着老太太。
尹红妹瞪了王梓明一眼,意思是让他闭嘴。然后搀着老太太的胳膊,说大娘,虽然是你自己滑倒的,但毕竟跟我们的车有关系。我送你去医院吧,好好检查一下,处理一下伤口。老太太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说不去不去,我不碍事的,我们农村人没那么娇贵。
尹红妹说怕伤着骨头呢,还是去检查一下好。老太太说伤没伤着骨头,我自己心里清楚。说着,站起来走了几步,说你看你看,骨头一点事都木有。回去让俺孩儿给我抹点红汞就好了。
尹红妹还要坚持送她去医院,但老太太说什么也不去。王梓明知道那小伙子是想敲诈他们一笔钱的,就说小伙子,你说吧,要多少钱?
那小伙子脖子一背,说,一瓶红汞少说也得10元8元的,你们留下10元钱得了。
一句话说得三个人都有点愣怔。这哪里是什么碰瓷啊,费这么大劲碰这10元钱,还不够功夫钱呢。特别是王梓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觉得还是自己心理太龌龊了。再看这个小伙子,一脸的憨厚,哪里像个歹人?
张晓卉也做好了被敲诈一笔的准备,没想到对方只提出了区区10元钱的要求,一时间有点感动,掏出皮夹子,抽出一叠钱就往小伙子手里塞。说拿上吧,给大娘买点营养品。
那小伙子像被马蜂蜇了似的缩了手,说可不敢,俺可不能要那没良心钱!张晓卉好说歹说,那小伙子坚决不收,最后还是只收了10元钱。
这时候有个在旁边看热闹的中年男人看王梓明背了个相机,就问他,你们是不是记者?王梓明撒了个谎,说是啊,我们是记者,你有什么事?
那人说你们能不能在报纸上喊喊,让乡里给我们把这座桥修起来?这桥是我们金寨村民去城里的唯一出路,桥垮后,我们不得不天天趟水。上个月那场暴雨,一家伙冲走了两个学生娃,幸亏没冲出多远被大树给绊住了,要不早就出人命了。再说现在是夏天,到了冬天河水刺骨的很,我们还怎么趟水?立即又上来一个老汉,指头指点着河水说,我们趟水也没什么,最可恨的这水是毒水,你们看――说着他卷起裤腿,两条小腿上都是脓疮,说,我这疮就是趟这河水趟的了!
尹红妹和张晓卉看到老汉流着脓的双腿,不由得紧皱了眉头。王梓明说,你们村长不管吗?村里也应该有钱修桥的啊。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村长不当家,俺村是会计金来一手遮天。别说让他修桥了,我们的退耕还林款他还截留呢。多少年了,村里的账目从不公布,听说高速路占了金寨的地,补偿了100多万,我们群众一分钱都没见着。有人手指着村口一座白墙红瓦的小洋房说,看吧,那就是会计金来的家,村里的钱都被他拿去盖楼了。又有人说,听说他还在万川买的有房子呢,还请的有小保姆。
一群人把王梓明当做了救苦救难的菩萨,围着他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开现场会似的。尹红妹和张晓卉在一旁听着,默不作声。王梓明看这群情激奋的样子,提高声音说,请老乡们放心,你们提供的情况我一定会如实向乡里反映的,要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又想露露能,就故意说,你们乡里的尹书记是我的朋友,她是一个一心为群众利益着想的好书记,修桥的事情她绝对不会不管的。
就有人说,哈,尹书记啊,我们不指望她。她不像其他当官的那么坏不假,但她是眼睛向上看的,要的是政绩,好为自己做更大的官儿捞资本。像我们这偏远的小村,她是不往眼里放的。也有人提出反对意见,说尹书记是个好书记,主要是乡里穷,没钱。刚才那个人就说,不说别的,就说这个矿厂污染的事吧,我们去乡里向她反映了几次,她一次都不来看!
王梓明想说,你们的尹书记这不是已经来了吗?又想到这话说出来,必定引起村民更大的反应,不好收场;又担心村民们都是直肠子,一会不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怕尹红妹脸上挂不住,就赶紧撤了出来。
三个人回到车上,心情比刚才更沉重了。尹红妹沉默了半晌,问王梓明,王书记,你是管工程的,你估计重建清水河桥需要多少钱?王梓明想了想,说,如果按照最简单的结构,最少得80万。尹红妹说,你明天起草个申请报告,我去县财政要钱去。
张晓卉笑着说我的尹书记啊,这个事情你就不要和我争了,刚才没过河之前,我就打定了修这座桥的主意,我一个月之内就能开工。尹红妹说那不行,“村村通”你就拿出了100万,现在怎么好意思再让你拿钱呢,你的钱虽多,也是自己辛苦赚来的啊。
张晓卉说你上午不是还说要我想办法挽回民心吗?这就是最好的办法。这桥修好了,就是一座民心桥啊。尹红妹想了想,说,既然张总坚持要修这座桥,我也只有在心里感谢你了。桥修好后,可以在桥头立块碑,刻上银河公司爱心桥什么的。张晓卉说,我正是这个打算。
车子从村会计金来的小别墅前经过,尹红妹让停了车,几个人隔着玻璃看稀奇。王梓明看那别墅是欧洲风格,清一色的落地大窗户,甚至还有玻璃屋顶,设计的不错。只是露天的阳台上,扯着一根绳子,上面晒着乌黑的被子和女人的大裤衩,大胸罩(显然是在车上遇到的那个母夜叉的),显得很不协调。
尹红妹说王书记,这栋别墅造价得多少?王梓明说,农村的各种费用少些,但起码也得40万靠上。尹红妹点点头,说,一个村会计,又没有其它收入,拿出40万元盖别墅,这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王梓明下车刚拍了几张照片,就见母夜叉出现在了镜头里,惊得相机差点掉地上,赶紧上车逃跑了。
村子里的路坑洼不平,很难走。尹红妹说王书记,咱们现在走的路,就是你将来的任务,“村村通”都是要覆盖的。王梓明说,幸亏张总把清水河桥给承包了,要不这路修了也是白搭啊。尹红妹这会心情已经好起来了,说,这样说来,你我都得感谢张总,晚上咱好好请她一次。王梓明说嗯,晚上咱请张总一条龙。张晓卉在后面向王梓明肩上捣了一拳,说去你的,你们请我吃顿饭,给我找个住的地方就好啦。
说话间,迎面过来两辆牛车,车上是大水罐。王梓明心想这天也不旱啊,还需要从山里拉水浇地?就下车问那赶车的老汉。老汉说这水是吃的,不是浇地的。王梓明说你们家家都有压井,还需要费这劲?老汉说,有压井不假,但村子里的地下水都被矿厂排出的废水污染了,听说含有氰什么的,毒性大的很,已经有人为此生了怪病,谁还敢吃地下水?除非是活腻歪了,想去找无常。王梓明无言以对。
越野车出了村子,向矿山方向驶去。远远看去,矿山上岩石、黄土裸露,原来茂密的植被都被破坏掉了,整个矿山像一个巨大的伤疤。离矿厂还有一公里的样子,就见原来宽阔的河道里多出一座山来。仔细一看,正是矿厂堆积的废料。
三个人下了车,走到那“山上”去看,见几根水桶粗的塑料管从山体中伸出来,正源源不断地把灰白色的废水排进清水河里。清水河在这以上,依然是水清见底,从这里开始,就变得浑浊不堪了。那水中的界限十分分明,像个阴阳八卦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