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世清勉强笑了一下说,不要紧,就是有点着凉,打打针就好了。老太太说不是在乡卫生院吗,我知道地方,我抱着妞妞去看看她。说着转身欲走,明世清叫着她说没在乡卫生院,在县医院呢,路远,你抱着孩子不方便,就别去看了。
老太太有点疑惑地说一个感冒还搁住去县医院?俺家小静可没那么娇贵。明世清说我们要对你媳妇负责的,县医院条件好些,再说医药费什么的都不用你们操心。
老太太看着表情极其不自然的明世清,脸色渐渐严峻起来,瘪着没牙的嘴说明所长,你是石桥村的,俺家小静也是石桥的,你们可是门前屋后的邻居,你不要诳俺啊。不是俺媳妇她出啥事了吧?
明世清哈哈一笑,说没事没事,能有啥事啊,我说没事就是没事,我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从来不说谎的。你回家等着吧,要不我让司机送送你。说着就要叫司机。
老太太说可不敢麻烦明所长,再说我坐那小车晕车。,上去就吐。明世清一边把她往外推,一边说那您老就沿着路,慢慢往回走,走累了就歇歇。老太太答应着说哎,俺这腿脚好着呢,用不着歇。明世清刚想松一口气,老太太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住了脚步,说,看俺这脑子糊涂的,俺媳妇就是从县医院回来,不也得经过乡里吗?俺抱着孩子来一趟不容易,就坐在门口等着,回来让她先奶孩子,孩子饿脓清了,嗓子都快哭哑了。
明世清一阵心酸。又劝了老太太几句,老太太执意不回,抱着孩子在派出所大门口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明世清只好让人给她搬了张小凳子坐着。
明世清回到办公室,看了一眼尹红妹,什么也没说就坐了下来。因为刚才他和老太太的对话,屋子里的人都在听着,他用不着多说什么。王梓明低头坐着,听着婴儿的声声啼哭,鼻子发酸,喉头发紧,心里像有把钢锯在一下一下地锯着,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尹红妹紧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这个纵横辟阖的女强人,这会也没了主意。高洪瘫坐在沙发上,好像脊柱已经不能撑起自身的重量,本来灰白的脸,更是毫无血色了,一向逼人的双眼变得空洞而迷茫。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因为在婴儿那令人心碎的哭声中,他们谁都没有勇气再说什么。在官场上,他们可以尔虞我诈,可以昧着良心撒谎,可以为了达到目而使用卑鄙的手段,但在一个尚在襁褓的孩子面前,他们的人性都被唤醒了,良心正在遭受着无情的鞭笞,早已经是鲜血淋漓了。
婴儿的哭声渐渐沙哑,但她仍在不屈不挠地哭着,可能相信自己的妈妈会一定能听到自己的哭声。也许在她幼小的心灵里,正在想着,妈妈,你为什么不来抱抱我,为什么不来喂我,不知道您的宝贝已经很饿很饿了吗?
其实她妈妈现在离她也就二三十米远的距离,如果活着的话,肯定能听到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可惜她已经和自己的宝贝女儿阴阳两隔了。王梓明想起核桃沟的张半仙,按照他的说法,人都是有灵魂的,那么这个年轻的妈妈这会看着自己哭哑了嗓子的孩子,又该是怎样的肝肠寸断啊!他的眼泪,在不知不觉中蓄满了眼眶。
就在屋子里一片沉默的时候,有个人慢慢站了起来。大家都抬起头,看到站起来的是副所长刘群生。刘群生一改往日虎虎生威的摸样,脸色煞白,目光有点发直,好像丢了魂似的。他在大家的注视下,开始慢吞吞地脱自己的警服,动作非常僵硬。屋子里的人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是惊讶地看着他,搞不懂他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明世清说刘所长,你脱衣服干啥?刘群生好像耳聋了似的,把自己的警服脱了拿在手上,又把腰里的手枪,警刺都解下来,双手捧着,迈着机械的步子走到明世清面前,交到他手里。明世清睁大眼睛看看他,又看看手中的东西,提高声音说刘群生,你疯了还是中邪了?你要干什么!
刘群生也不答话,从腰里取出手铐,先卡擦一声铐住了自己的左手,然后又卡擦一声铐住了自己的右手。就在大家目瞪口呆的时候,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跪倒的同时发出一声瘆人的哀嚎:是我杀了那女人,我强奸了她……他哭喊着,以头触地,额头撞在地板上咚咚的响,一会就满脸是血了。
一个小时后,县公安局的刑侦人员和法医就赶到了。案件没什么悬念,法医在死者范小静的体内提取到了精液,经过技术检测,是刘群生的无疑。刘群生面部有抓痕,女人的指甲缝里有他脸上的皮肉。刘群生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当场就被砸上脚镣,被县公安局的人塞上警车带走了。
小小的槐河热闹起来了。死者家属抬尸堵了乡政府大门,几百名愤怒的群众冲进乡派出所,见人就打,把派出所砸了个稀巴烂。刘群生家房子被烧,妻子孩子躲的没了踪影。全国各地的新闻记者蜂拥而至,长枪短跑,逮着谁采访谁,乡政府没人敢来上班,整个槐河被闹了个底朝天。
青龙县委紧急行动起来,调来几车武警,驱散了围堵群众,乡政府大门暂时由武警执勤,这才恢复了办公秩序。由市、县两级纪委、检察院组成的联合调查组随即进驻了槐河。派出所长明世清被停职,不几天就查出了经济问题,也进去了。
尹红妹因为事件发生期间在外学习,责任小些;王梓明在会上曾经明确提出反对强征良种款,反对抓人的意见,并且装病没参与进去,也算是逃过一劫。调查组在掌握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把主要责任都集中在了乡长高洪一个人身上。高洪这次倒是没有推脱责任,向调查组做了深刻的检查,表示愿意接受组织处理。为尽快平息这场风波,调查组的行动也很迅速,处理结果很快就下来了。尹红妹对这个恶性事件的发生负有领导责任,受到了警告处分;高洪工作方法简单粗暴,指使乡派出所非法抓人,非法关押,负有主要责任,被行政记大过。王梓明免于处分。
宣布处分决定那天,市委组织部的李毅部长在县委书记师大奎的陪同来到槐河,给槐河的班子上了深刻的一课。可见市委市政府对这个事件是非常重视的。也有可能李部长想到高洪是自己亲自送到槐河的,出了问题他也有责任。
李部长对高洪的态度有点冷淡,只是严肃地要求他认真吸取教训,深刻反思,坚决不能出任何问题。王梓明以为高洪一定会灰心丧气,没想到他把胸脯一挺,说请李部长放心,我一定好好干,戴罪立功,将功补过!李部长摆摆手,没说什么。
虽然已经是中午了,李部长并没有在槐河吃烩鸡杂的意思,尹红妹也没有强留。李部长临上车前,又把高洪和王梓明叫到跟前,安慰似的说了一些勉励的话,说你们槐河的“村村通”工程做的很好,你们这批挂职干部,一定要为群众多做实事,多做好事,把实事做实,把好事做好,多积累一些基层工作经验。
今年我们市政府提出了建设新农村的宏伟蓝图,你们一定要捷足先登,因地制宜,拓宽思路,帮助农民致富,切实搞好新农村建设,不要辜负了组织上对你们的殷切期望。李部长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停留在王梓明脸上,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似的。高洪站在一边,明显感觉到了冷落,心里严重不平衡起来。心想自己原本是组织部重点培养的对象,可自己那么卖力地工作,却落了个行政记大过的下场,王梓明这小子何德何能,竟然风头盖过了自己,这怎么行?一定得想办法让他也尝尝冷板凳的滋味。
对家属的安抚、赔偿工作也在紧张进行着。乡政府财政紧张,经过开会研究,大家一致同意把第四季度的教师工资扣留下来,拿出20万元作为赔偿款。高洪并没有食言,回了一趟万川,带回来10万元现金。
王梓明和蔡小菲负责做家属的安抚工作,几乎每晚都要往范小静家跑一趟。选择夜晚去,是害怕白天被村民围攻。之所以让蔡小菲参与进来,是考虑到她是女同志,有亲和力,方便和家属沟通。不过她好像没起到什么好作用,就知道哭,总是把一圈人都弄的眼泪巴巴的。
在范小静家,蔡小菲眼泪汪汪地抱着哇哇大哭的婴儿,那孩子小手在她胸上乱摸,可能想到了什么好吃的,哭的更凶了。蔡小菲一个女孩子,顾不得害羞,竟然背过身子撩开衣服,把自己丰满的胸放在了孩子脸上。那孩子张开没牙的小嘴准确地噙了她的奶头猛吸,吸的滋滋有声。可实在吸不出什么,吐出来,哭的更来劲了。蔡小菲也跟着流眼泪。这一幕深深震撼了王梓明。蔡小菲的一个动作,就让他永远记住了这个美丽善良的女孩子。
王梓明开车带着蔡小菲乘着夜色去给范小静的家属送赔偿款,两人一路上几乎没说什么话,可能都在想着心事。快到村上的时候,蔡小菲从自己包里拿出一叠钱来,塞到了钱袋里。王梓明说小蔡,咱们想到一块了。说着让蔡小菲帮自己把包打开,把里面的三摞钱也放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