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标会议在继续,代理公司的工作人员在大声地宣读着每个公司的投标报价。冯永在前排坐着,有点心不在焉,坐的很不安稳,身子不停地在凳子上扭来扭去,不时抬腕看表。

按照事先策划,这会碧海集团的人应该呆在五楼一个隐蔽的房间里,等着五位专家一个个去他那里“签到”,同时招标办的工作人员应该在楼梯口做“引导”。这个计划看似简单,实际执行起来却是危机四伏,非常冒险。因为谁也不能保证抽到的五位专家都是见钱眼开的主,如果他们当中有一个人不为钱财所动,站出来揭露这个卑劣的行径,或者向上级部门举报,那事情的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因为这不是简单地违反纪律的事情,这是违法啊,是要追究责任的。

冯永知道,评标专家里面,不为钱财所动,坚持正义的人并不少。以前就多次出现有专家坚决不配合甲方和代理公司,最后拒绝在评审意见上签字,甚至连辛苦费都不拿的,表现出的一身正气很让人钦佩。今天抽到的5位专家里面,会不会有这种人呢?如果这事被捅了出去,自己会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呢?想到此,冯永出了一身的冷汗,后悔这个计划太冒险,太不周密,太不考虑后果了。他有点坐不住了。

有一个人注意到了冯永的反常。谁?市纪委监察室侯金平主任。侯金平今天是带着使命来的,他知道自己工作重点在哪里,也知道自己应该把注意力放在谁身上。他一双眼睛暗暗地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看出了身旁招标办主任冯永的不安。他合上面前的笔记本,拍了拍冯永的肩膀,低声说,冯主任,咱们去看看专家到场情况吧。

冯永正在想着事情败露后的严重后果,想得心里霍霍乱跳。被侯金平拍了下肩膀,吓得身子猛地一震,显得有点惊慌失措。他这一反常早被侯金平敏感地捕捉到了。他转脸看侯金平,侯金平正在笑眯眯地看着他。他只好站起身,跟着侯金平往外走。

侯金平果然是老奸巨猾。冯永以为他要到专家休息室等专家到来,没料想侯金平领着他下了楼,径直走到了大门口的门岗那里。那里放着一张桌子,保安正在对每个出入建委大门的人进行登记。侯金平拉着冯永在桌子后坐了,说冯主任,咱在这里等专家。冯永只好附和着说,还是侯主任想的周到,脸上的表情却是很不自然。

不一会,五位专家就陆续到齐了。侯金平不让他们上楼,说为了做好保密工作,专家都在传达室等着。这样,冯永和图画的计划就彻底泡汤了。冯永在懊丧的同时,又暗暗舒了一口气。只是心想碧海公司究竟能不能中标,接下来就是个未知数了。

开标结束后,一行人全部上了一辆依维柯,出城上了高速。王梓明一袭墨镜遮盖了大半个脸,充当了司机的角色。上车前,所有人都交出了手机,关机后被监督人员统一保管了。评委们知道自己又能赚到一笔辛苦费了,再说没了手机了无牵挂,心情很好,在车上说说笑笑。侯金平上车不久就闭着眼睛假寐了,财政局的徐科长也和代理公司的林智慧聊上了,唯有王梓明和冯永两人心事重重。因为他们两人目前对自己能否完成图画的重托,心里实在是没底。王梓明耳边似乎还响着图画的话:你们千万不能低估了银河公司的能量,这次招标,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这时忽然有人喊道,好像有车在跟踪我们,还不是一辆!

王梓明看了眼后视镜,果然有一辆奥迪和一辆丰田跟在车后,紧紧地咬着依维柯不放。冯永回身看了看,果断地交待王梓明,不要管他,加速!

快到青龙县的时候,冯永指挥王梓明下了高速。在县城里绕了一圈,进了青龙宾馆的大门,旋即就从后门出来,折回头又上了高速,原路返回万川市。在高速上跑了一阵,果然发现后边的尾巴已经没了。

依维柯进了市区,到建委门口时,冯永打开了图画交给他的那个信封。信封上是五个字,森湖度假村。

森湖度假村在市区南郊,位于一座小水库岸边,环境非常优雅、僻静。载着评审团的依维柯刚进度假村的大门不到5分钟,一辆黑色丰田轿车就飞速到达了。车上,是银河公司的人,张晓卉的心腹。评审团在三楼包了6个房间,刚把标书什么的搬到房间里,银河公司的人就也在他们隔壁住下来了。

准确指引他们的,是王梓明手腕里的那块表,因为这块表里面暗藏有卫星定位系统,王梓明的行踪,时时显示在张晓卉的手机屏幕上。

12月1日,荷园新村项目的中标公示在《万川日报》刊登出来了,张晓卉的银河公司以微弱优势中标。

在这场惊心动魄的斗争中,张晓卉胜利了。她的胜利,从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他的情人,王梓明。

女强人图画这次失败了。她的失败,王梓明也是主要原因。

唐小梅离开那个令她伤心的家后,只身一人住进了医院的单身宿舍里。三年前,还是懵懂少女的她,怀着一颗青春萌动的心,从这里搬出去,义无反顾地投入王梓明的怀抱,做了他的新娘。那时候的唐小梅,满以为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爱情和幸福,快乐得像一只小鸟,不停地歌唱,根本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欺骗和痛苦,还有冷酷和无情。三年后,她又带着简单的行李回来了。她孤单地站在宿舍门口,感觉自己似乎只是出了趟远门,从起点又回到了起点。她人看上去好端端的,但时过境迁,她的心早已经是支离破碎,伤痕累累了。她所有的行囊,只剩下了一张贴着自己一个人照片的离婚证。生活好像是和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它恶作剧般地把单纯的唐小梅带到幸福的巅峰上,让她美美地吃了几口甘甜的果子,然后又趁她不注意,一脚把她踢了下来,让她跌入了痛苦的深渊,饱受身心的折磨。如果她不曾有过那些甜蜜,也许生活对她的伤害还不会那么大,正因为自己曾经拥有,失去的打击才让她更加难以承受。在岁月无情的煎熬下,她那颗曾经向往美好爱情的心,渐渐变得脆弱不堪,不堪一击了。忧愁笼罩着她那张依然美丽的脸,她的酒窝还是那么深,睫毛还是那么长,身材还是那么丰满,但她的一双大眼睛里,却没有了往日那种调皮,那种活力四射的光芒。她脸蛋上的红晕也慢慢褪去了,变得苍白干涩。她那颗依然需要呵护的心,完全没有了爱的滋润,她的整个生活已经失去了阳光,只是机械地活着。无情的生活和多桀的命运,迫使她成熟起来,不过这种成熟的过程,太过痛苦,太过漫长,她付出的代价太大太大了。

但工作和生活中的唐小梅,仍然是坚强的。她是一个非常要强的女人,不愿意让别人看出自己的不幸和悲哀,不想得到别人的同情和怜悯。因为那些同情和怜悯对她来说,只会增加她的痛苦,使她渐渐丧失生活的勇气;或者让她那颗还残存着一丝希望的心,彻彻底底死去,再也迸发不出一丁点的激情。她当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她把这一切都看作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她不怨恨王梓明,即使是王梓明把女人领到了家里。她还在执著地等待着他原谅自己的那一天。是的,在王梓明回心转意之前,她不能让自己垮下去,所以她还得强颜欢笑,鼓足勇气,去勇敢地面对一切,等待着时间和岁月的大手,抚平心中的累累伤痕。她把自己的不幸和痛苦深深埋藏在心底,只是在漫漫的长夜里,才拿出来慢慢咀嚼着,回忆着,用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狠狠地惩罚着自己,让那种深入骨髓的苦楚,来麻木自己的神经,以求得到片刻的解脱。然后,她又回忆起了那些恋爱时期的甜蜜时光,河堤上那棵枝叶繁茂的大槐树,那串串飘香的槐花,淙淙流淌的洛河水,以及倒映在河水中的蓝天白云。她看到自己还在槐树下的石凳上坐着,等待着王梓明从后面上来悄悄蒙住她的眼睛。她还看到,王梓明从怀里掏出带着体温的矿泉水,看着她喝了一口,突然叫道:别咽!在嘴里暖一会再咽!还有……很多很多。这些往事像一部老电影,萦绕在她的梦中,一遍一遍上演着,挥之不去。冥冥之中,她似乎听到王梓明在叫她:小梅!回来吧,我们重新开始……于是她呼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侧耳倾听。但她只听到了夜的寂静,只听到了自己怦怦的心跳。等她再失望地躺下去,两串泪水也随之滴落在枕头上。这些梦境,这些幻觉,让清醒过来的她马上就陷入更深的失落和痛苦之中,愈演愈烈。但她又渴望着这样的梦境和幻觉,她沉浸在那些回忆里,不能自拔。可怜的唐小梅,她生活在自己的过去中。

唐小梅搬回到了医院的单身宿舍,实际上等于向同事们宣布了自己的婚姻出了问题。其实同事们早就猜测出了她的不幸,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因为在两年多的时间里,王梓明从来没有来接过下夜班的唐小梅,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没有。这些对于曾经幸福得让她们嫉妒的唐小梅来说,显然是极其不正常的。护士长罗娟早就觉察出了唐小梅的变化,对她深表同情,说小梅,我知道你很坚强的,你放心吧,属于你的幸福,别人是夺不走的,终究还会回来。你要相信我的话,世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唐小梅咬着嘴唇不说话,依然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只是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于是罗娟的泪水也出来了。她很想抱抱可怜的唐小梅,但唐小梅没有让她抱的意思,擦干泪水就去忙碌了。罗娟意识到,自己无性的婚姻和唐小梅的不幸比较起来,已经算不得什么了。再后来,同事们发现,已经有男人在追唐小梅了,并且是两个男人,一个是英俊威武的军官,一个是身材高大,开着帕萨特的律师。因为这两个男人,总是交替在二院的门口出现,等待下班的唐小梅。但同事们也发现,唐小梅的脸上,还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愁,完全看不出恋爱中女人的那种幸福和喜悦。

除了同事们的关心,还有一个人也在不怀好意地关注着唐小梅。谁?干部病房主任石本元。石本元因为在心脑血管方面的权威,为二院赢得了不少声誉,当然也为医院带来了很好的效益,现在他已经升为二院的副院长了,但还兼任着干部病房主任。他舍不得走。确切地说,他还有任务没完成,还有计划没落实,他不甘心自己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