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算起来,离宫也不过才短短数月,可她的心思则完全的不同了。
成亲,意味着自己有了小家。
生子,她跟聂墨的联系则更加紧密,孩子不光是纽带,还是他们共同的血脉,是比他们自己更重要的生命的延续。
“郡主,请吧。”宫门口有陌生的内侍上前带路。
往前走了一段,怎生扭头看了一眼喜嬷嬷,这不是往寿安宫去的路。
“公公请稍候,请问这是往哪里去?”喜嬷嬷扬声问道。
领路的太监转身笑道,“是王爷要见见郡主。”
“那就去吧。”她也想看看黎王到底要做什么。
御书房里头,黎王正是烦躁的时候,听了内侍报,“永宁郡主求见王爷。”心中一喜,也顾不得下头正在回报国事的几位大臣,立即起身朝外走,“快传。”
一阵脚步声走进,怎生由内侍领进殿内,独行了两步上前蹲身行礼。
“许久不见,妹妹怎么跟二哥如此见外了,想你从前在母后跟前,见了我也是不用行礼的,我那时又何尝怪过你?”黎王笑着说道,伸手亲自去扶她。
虽然隔着厚厚的衣裳,可这样被一个男人扶,怎生还是有点不自在,她挣开手,垂目说道,“以前是怎生不懂事,也感激王爷没有跟我一般见识。”
黎王的口吻固然令人不快,可不到伤筋动骨的地步,怎生也不愿意上赶着找事,她正转着念头,想要开口说去寿安宫,突然手上一紧,却是黎王将她的手牵了起来。
怎生顿时毛骨悚然,跟甩蟑螂似得一下子甩开不说,还退后两步。
也亏得她脑子没有怠工,“陛下生前,臣女受陛下隆恩,陛下龙驭宾天,臣女应该先去祭拜。”
她先前的动作那么粗鲁,本以为黎王要发火了,谁知他竟然只是转身冲她一笑,“正好,本王同你一起过去,对了,你有孕在身,要不还是坐轿子吧?”说着就冲左右道,“给郡主备下轿辇。”
坐轿子去祭拜皇帝?她得多大脸啊?!
“王爷厚爱,怎生不敢消受。”
黎王如此优待,换了别人,她不知道该如何,可她真觉得自己消受不起。
“你呀!说你什么好呢?”黎王的笑声响在头顶,“也就是你是本王的妹妹,惹了本王生气,还舍不得责怪……”
旁边有个尖酸的声音传来,“郡主的架子好大,都快赶上公主了,不过话说回来,也没有哪个公主敢在王爷面前这么说话呢。”怎生一下子抬起头,就见说话那人站在前头不远处,身穿三品官服红光满面,只是话说的太难听,她冷着眼神看了他片刻,然后慢吞吞的开口,“本郡主哪一句话说的不对?是进宫不应该先祭拜陛下,还是
要大摇大摆的坐着轿子在宫里横行?敢问这位大人,本郡主哪里搭了架子能赶上公主?又有哪句话不应该,不能够在王爷面前说?”
她说话的时候,下巴微微扬起,圆圆的眼睛微眯,显得眼角狭长,柔美的脸上平添了三分刚毅。本是带着刻薄的话语,听在黎王的耳朵里,他的脸上却显出更多的笑意,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把扇子,微笑道,“这才对么,本王的妹子,就该是天之骄女,从前觉得你太老实了,没想到成亲一次还有这等
好处,也算是一种长劲。”
怎生都做好挨批的准备了,不料黎王说了一番这个,心里只好默默吐槽深井冰。
很显然,黎王是打算将深井冰进行到底了,依旧温柔如水,“不是说要祭拜先帝?跟我过来吧。”
皇帝的灵堂设在乾正宫。
怎生跪下,按照要求跪拜上香,做完这些事,喜嬷嬷跟蓝莹扶着她出来的时候,她身上满身香味不说,还出了一身虚汗。
喜嬷嬷忙用帕子给她擦汗。
怎生已经站了一个多时辰,现在就想坐下歇歇,缓一口气,只是黎王在侧,她还不能随便,只好道,“进宫之前听说母后病了,王爷见谅,我想去探望探望母后。”
宋太后是目前宫里地位最高的人,就算对外称病,那也没人敢囚禁她,她虽然没有实权,却有自保的能力。
说完话,就听头顶上传来黎王的呼吸声,过了好长时间,才听他说道,“也好,你先见过母后,我还有几句话要单独跟你说,等我忙完再过去找你。”
怎生刚松口气又立即提起心,她真的觉得黎王不正常。
就算亲生的同父同母的兄妹,在当下也要守男女大防,从前,皇帝还在的时候,黎王虽然看着就想让人揍一顿,可没有今天见面这么变态,直接上手——,想到这里,她的手往衣裳上使劲蹭了两下。
“多谢王爷,那我先告退了。”
“哎,不急,”黎王伸手挡住她的去路,眼中笑意不断,“我送你过去。”
怎生真想翻白眼。
他走在她身旁,蓝莹只好靠后,穿的衣裳本来就多,臃肿且沉,等走到寿安宫的时候已经摇摇欲坠了。
竟然是许太监等在宫门口,他手里拿着拂尘,先行礼见过了黎王,又给怎生行礼,“太后娘娘听说郡主到了,命奴才在此恭迎。”
怎生见他脸上没有焦急,心下一松,她着实怕宋太后真有什么事。
她着急见母亲,偏黎王又杵着不走,只好回身行礼,“多谢王爷送我过来。”
不想黎王打定主意要走宠溺路线,嘴里的话温柔的能滴水,“你呀,不要调皮,好好跟母后说话,等我再来找你!”完全无视怎生的客套疏离。
怎生默默吐槽:找你妹!一会儿又想,自己不就是他妹妹,顿时万千羊驼飞奔而过……
“母后还好吗?”黎王走了,怎生连忙问许太监。
许太监露出一个浅笑,弓着腰指着拂尘,“好,太后娘娘就是思念郡主。”
怎生点了点头,“那我们快去吧。”
走了两步却突然停下,看着喜嬷嬷问,“嬷嬷知道刚才在御书房里头说话的那人是谁么?”
喜嬷嬷没有跟着进御书房,不过她在这宫里很熟,站在门口,略一打听就知道了,“听说今儿有三位朝臣在宫里,一位是户部尚书,一位是刑部尚书,另一位是礼部尚书……”
聂墨的舅舅便是前任户部尚书,现任的这位是原来侍郎提拔上去的,期间有沈舅舅的知遇之恩,肯定不会在这种时候说那种话。
剩下的礼部尚书跟刑部尚书都是黎王的人,不过么,刑部尚书年纪大,还是秦羽灵的公公,虽然不是百分百确定,可八 九不离十了。
她心里陡然升起一股烦躁,虽然不至于杀人放火,可把那什么刑部尚书拖出来给揍一顿,是非常愿意的。
因为这种情绪持续的时间过长,乃至于等见到了宋太后的时候,她的脸容依旧严肃凝重。
鉴于怎生一贯大咧咧的性格,若非遇到大事,她绝不会如此作态,因此宋太后本来斜倚着床榻的,立即坐直了身子。
怎生依照规矩请安,宋太后直接道,“都免了,快上来我看看,怎么穿这么厚?”
怎生直起身子才觉得泰山压顶,不过此时也顾不上这个,她抬头仔细的打量宋太后。
宋太后眉目之间有浓重的沉郁,说完话嘴唇就紧紧的抿了起来,她六十多岁了,虽然经历的事多,感情不似年轻时候那么浓烈,可毕竟是儿子去世,对她的打击可想而知。
怎生从前曾偷偷腹诽她有些冷酷,可内心从未如此刻一般庆幸她的坚强。
宋太后是足够坚强的,怎生刚一开口提了一句陛下,就被她抬手止住了,反而岔开话题,“这宫里热,你快把衣裳去了,我看着都替你难受。”
怎生这才对蓝莹说,“快帮我脱下来……”又对宋太后道,“外头倒春寒,穿这样暖和呢。”蓓蓝不一会儿拿了一件秋香色的素面褙子过来,怎生疑惑,“没记得我有这个颜色的衣裳啊。”她走的时候是留了不少衣裳在宫里,不过宋太后喜欢她穿的嫩些,多是些粉红浅绿水蓝等颜色,就是冬装也显
得娇嫩。
王嬷嬷在一旁解释道,“太后娘娘恐怕郡主的衣裳不够,命宫人赶制出来的。”
怎生刚要笑,想起现在国孝,连忙打住。
换了衣裳,宋太后的目光就落在她的肚子上。
怎生一拍额头,“看我,都忘记跟您说了,孩子生出来了,五斤八两,又大又胖……”
宋太后,“你不是吹牛吧?”
怎生:母亲果然足够坚强,也足够犀利。
说起孩子,本来有一肚子的话要分享,可被宋太后这一句就给她打回原形了。
“什么时候生的?你还没出月子?”宋太后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摘了护甲去摸她的手。
两双手拉在一起,略大些的手干燥温暖,而小些的手则是她的,湿漉漉的微微发凉。
“我刚才出了不少汗……”怎生解释道。
宋太后直接无视,吩咐王嬷嬷,“拿汤婆子过来,再送个手炉来。”
长辈不用替晚辈守孝,寿安宫的小厨房里头倒是有肉,“再去熬一碗鸡汤过来。”
怎生忙道,“两碗!”扭头对了宋太后笑,“您陪我喝一碗。”宋太后松了拉着她的手,眼神儿微眯,“跟我说说这一路上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