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俊也有些累了,但王爷的话不敢不遵,只好陪着梅慕琦一起向前奔去。
转过一个路弯,梅慕琦目光突然发现路旁的树丛里有马车的顶篷一角,心想必是狄炎一家见追兵临近,才到树丛中暂避一时。
立即勒马收缰停了下来,跳下马来,背对树丛望着远方,梅慕琦微笑着高声问随他下马来的刘俊:“刘将军,要是追上了狄炎,刘将军意欲何为?”
刘俊不假思索地答道:“自然将其擒下!”
“他若带着一家老小呢?”
“一并擒下交由皇上处置!”
“那父皇会如何处置狄炎一家老小呢?”
“这,想来处死他们是应该的。”
“刘将军也认为狄炎的家小有必死之罪吗?”
“这……。皇长子的意思是?”听到这里,刘俊才明白过来,梅慕琦有意放走狄炎。
“上天有好生之德,吾辈当谨遵之。
狄炎该死,但其家小却是无辜。
若将狄炎擒下,刘将军势必须将其无辜家小一并擒下。
如此,狄炎一家老小绝无生路,势必枉死。
若是只擒狄炎一人,刘将军如何在父皇面前说得过去呢?”
梅慕琦诱启着刘俊问道。
刘俊想想也是,便吱吱唔唔地问道:“依皇长子之意呢?”
梅慕琦不假思索地眺望着远方,道:“若是本王追上狄炎,势必将其一家老小一并擒下。刘将军,这也有疑问吗?”
刘俊急忙道:“卑职不敢!”
“哎,我们一大帮人都追将近四百里路了,想来狄炎驾着马车,再快也不会跑得了这么远的路。
刘将军,也许狄炎真没有往南逃命呢。
也许裴总管向东、向西、向南的三队人马中,有一队已然追上了狄炎!
我们回去吧,别虚耗马力了!”梅慕琦一动不动地望着远方,淡淡地说道。
刘俊奉命保护梅慕琦的安全,追狄炎一事并非他的责任,早已巴不得梅慕琦说回去呢!
一听梅慕琦说回去,刘俊立即道:“喏!卑职遵从皇长子的令意,立即率手下兄弟保护王爷回转平阳城。”
见刘俊纵上马背,挥缰抽马回行十几步远了,梅慕琦这才翻身上马,故意朝狄炎藏身的树丛,露齿一笑,歪了歪头,这才挥缰策马向刘俊走去。
躲在树丛中的狄炎,见梅慕琦显然发现了自己,却故意装作没看见,一时心头不解,低声嘀咕着:“他干嘛放过我呀?”
早已吓得浑身发抖的狄母,见梅慕琦来而复回,这才稍安。
梅慕琦故意放过的一笑,狄母也看在眼里,听儿子这么问,不由生气地道:“炎儿,这还不明白吗?皇长子是位好王爷,不想累及无辜,这才放过我们一家老小的。炎儿,做人要知恩图报!皇长子的这个大恩情,你可得记在心上,有机会舍命也要报皇长子放命之恩啊!”
“母亲,儿子在皇宫里得罪的就是皇长子,他怎么不记儿子的仇呢?”狄炎还是不理解,自己那么对待梅慕琦王乐兄弟,梅慕琦有机会复仇时,何以仍会放过自己一家有。
狄母瞪了狄炎一眼,道:“你以为皇长子也象你一般鸡肠鸭肚啊?皇长子人好心更好!皇长子的好生之德,上天都会感动的!你没听见皇长子故意提醒我们,东西南三个方向上,都有裴总管的追兵吗?上天保佑,保佑好心的皇长子有好报!”
经母亲提醒,狄炎这才真正明白,皇长子是故意放自己一家老小一条生路的,还提醒自己要继续往南逃命。
狄炎这才心生感动,望了望母亲,转眼对13岁的儿子狄威道:“威儿,你长大了,可要记住你的命是皇长子给的,我们一家人的命都是皇长子给的。记下了么?”
狄威已经懂事,从刚才的经历上,也明白是皇长子故意放过自己一家人的,立即重重地点下头,道:“父亲,威儿记下了,一辈子都会记着威儿的命是皇长子给的。父亲,威儿想跟父亲好好学武艺,长大后帮皇长子做事去,好报答皇长子的大恩大德!”
狄母“嗯”了一声,道:“威儿说得好,有恩不报岂是人乎?何况是如此的大恩大德?炎儿,寻着一处僻静的地方,我们便安下家来。你要好好地教导威儿的武功,好令他将来报答于皇长子!”
“是!母亲,儿子会用心教威儿的!”
傍晚时分,刘俊带着手下护送梅慕琦回到厨城门外,这才抱揖作别。
梅慕琦先到长阳宫,见王郁还在内室里生着闷气,心里暗自好笑:“你不是宠着慕容瑾,把我的太子之位都废了,现在她给你戴了绿帽子,你知道生气了呀?二货你也宠,还真是没见识的你喔!”
但想归想,梅慕琦表面上却装出一副忿怒不已的样子,道:“禀报父皇,裴总管分四个方向去追狄炎,琦儿负责向南追。直追出四百多里,依然求购狄炎的踪影。琦儿以为狄炎带着家眷,必定驾着马车,肯定不会走这么远的,判定狄炎并未往南逃走的。因而,琦儿就回来了。”
王郁生气归生气,见长子连中午饭也没吃,一口气追出四百多里路,肯定累坏了,立时转霁,温和地道:“琦儿真是辛苦了,快去吃饭吧!”
梅慕琦体贴地道:“父皇午饭也没吃吧?父皇,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划算,琦儿陪父皇一起吃好么?”
王郁还真的气到不吃中午饭的地步,见儿子这样讲,就点下头算是答应了。
梅慕琦见状,对陪着小心侍立一旁的方新道:“麻烦方公公准备午饭,本王可饿坏了!”
方新几次来请皇上王郁去吃饭,都被皇上骂了回去,心里正替皇上的身体着急。
见皇长子刚回来,便能劝动皇上,方新立即应了声“喏”,喜孜孜地下去让御厨房上菜了。
御厨房里的菜都温着,所有送菜的太监宫女都规规矩矩地候在御厨房里。
方新到了一说,太监、宫女立即鱼贯着将各色菜肴送上御餐厅。
梅慕琦见菜上齐了,立即走身而起,望着王郁道:“父皇,琦儿陪父皇一起吃饭去。”说着,伸手去搀王郁的胳膊肘处。
王郁借着梅慕琦相搀的力道,很轻盈地站起身来,收近目光侧望梅慕琦一眼,道:“琦儿,跟父皇一起吃饭去吧!”
瞅着有些油腻的各色菜肴,梅慕琦抬眼瞅了方新一眼。
方新立即趋近身来,轻声问:“皇长子有何吩咐?”
“去端盆开水来!”梅慕琦微笑着说。
原来,梅慕琦发觉菜肴较为油腻,根本不适合此时王郁郁气的心情,故而想用开水漂去油腻,再送给王郁吃。
方新虽不知皇长子要开水干什么,却毫不犹豫地应声“喏”,小跑着去备开水了。
王郁待方新跑下去后,不解地问:“琦儿口渴了么?”
梅慕琦阳光灿烂一笑,柔声道:“父皇,这些菜油腻重了点,不适合父皇现在的口味。琦儿想将这些菜肴先在开水中稍漂一下,将多余的油腻给漂去,那样就比较适合父皇的口味了。”
王郁本来正在为桌上菜肴比较重的油腻而稍生厌烦之心。
听梅慕琦这么一讲,见梅慕琦这么关心自己的口味,不由带着些许的感动道:“还是琦儿善解父皇的心意啊!方新跟了父皇十几年了,竟然不如琦儿对父皇的了解呢!”
梅慕琦呵呵笑着道:“此所谓父子连心嘛!只因为父子间存了最真诚的关怀,才会彼此了解;只因为父子间任谁也无法割断的血脉情缘,才会时刻相互关怀着。琦儿的心思,父皇不是最了解么?”
王郁感慨地道:“是啊!正因为存着任谁也无法割断的血脉情缘,太后才会对乐儿的受伤,动那么大的肝火!”
梅慕琦见方新端上来一盆开水了,站起身来双手接过,边放在自己的跟前,边道:“父皇,其实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事物呢!”
梅慕琦不失时机、不着痕迹地挑着王郁心里最渴望的话来讲,自然最能打动王郁心底最柔嫩的那一块了!
王郁深有同感地道:“是啊,父皇也非常希望一家人都能和和美美地一起过日子呢!可就是有些人只想自己过好日子,却瞅不得别人也过好日子,这令父皇好生烦恼着啊!”
梅慕琦点点头,表示跟父皇一样的感受,道:“鱼欲游,渔欲鱼,鱼欲渔不欲,渔欲鱼不欲,奈何?”
边说着,梅慕琦夹起一根蔬菜,在面前开水盆里蘸了蘸,再递到王郁面前的银盘子里,说完补了一句:“父皇,这样子就不大油腻了。”
梅慕琦这一句绕来绕去的话,可把王郁给听蒙了,举着手中的银筷子虚停着问道:“琦儿,怎么鱼来鱼去的,跟父皇讲明白啊!”
梅慕琦帅气的脸上漾起灿烂的笑容,道:“我刚听到这一句的时候,跟父皇一样蒙呢!那是在平洛的时候,那天琦儿到野外踏青,见一樵夫正与一钓叟争论着。琦儿就近旁倾听,原来他们在争论钓叟该不该钓起水里之鱼的事情。”
王郁大感兴趣地道:“钓叟钓鱼,天经地义,有何该不该的问题呀?”
“父皇说得对!琦儿当时也这么想的。可那樵夫却不这么想呢!”梅慕琦故意吊着王郁的胃口,只提樵夫的反对意见,却没将反对的理由说明白。
王郁果然如梅慕琦所想,急切地问:“那樵夫是怎么说的呢?总不能不说理由地只表示反对就完了吧?”
梅慕琦边将洗好的一块羊肉递到王郁的盘子上,边道:“樵夫认为,鱼儿本来在水里活得自由自在的,当然不愿意被钓叟给钓上去了!”
“可是钓叟垂下去的鱼钩上,却有着鱼儿想吃的鱼饵。鱼儿想吃鱼饵,却不想被钓叟钓上去。”
“而钓叟却在心里想,鱼儿敢吃鱼饵就要准备着被他钓上去。于是,鱼儿就想偷吃钓叟的鱼饵,以为自己很聪明,总会及时逃脱钓叟的鱼钩。”
“然而,最终却被钓叟给钓了上去。樵夫道:‘鱼不欲鱼之欲,渔欲鱼之奈何?’意思是说,鱼儿要是能抑制住自己想吃鱼饵的诱惑,钓叟又能有什么办法来对付鱼儿呢?”
王郁深有感触地边嚼着嘴里的羊肉,边点头,模糊不大清晰地道:“鱼儿不贪则自由自在地活着,贪念一起,就要准备着被钓叟给钓上去呢!”
梅慕琦自己也夹了块山羊肉咬了一小口,道:“其实,钓叟跟樵夫讨论的是做人的道理,是用鱼与渔的关系来说明人无欲则刚的道理。父皇,琦儿不想成为一条贪吃鱼饵的鱼!”
梅慕琦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原来在暗示王郁,自己不想成为一条被钓叟钓上去的鱼儿,因此会抑制着自己的欲望。
“是啊,属于你的,不用强求也是你的;不属于你的,再是强求也终将不会是你的。琦儿能自我抑制欲望,父皇很是欣慰呢!快吃,别让菜凉了,吃着生病!”王郁感触颇深地说道。
这时,裴康带着一大队侍卫回来了,自然没有抓到逃走的明仁宫侍卫总管狄炎和他的家人了!
王郁听了裴康的禀告,脸色越来越难看。
正想发作,突听梅慕琦轻声念道:“鱼欲游,渔欲鱼,鱼欲渔不欲,渔欲鱼不欲,奈何?”
长长地舒出一大口气,王郁的脸色终于慢慢转霁了,对裴康道:“逃了就逃了,他一辈子都要背负逃犯的重负,已让他够受的了。你们都饿了吧,文公公,快替裴总管和侍卫们准备饭菜去。”
方新答应一声,不由望了望裴康,一溜烟跑了下去。
裴康本来见着皇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听了皇长子一句鱼鱼鱼的话,竟然阴转晴天,还让御厨房给自己和弟兄们准备饭菜,顿时愣在当地,不知如何回应了。
梅慕琦见裴康怔立当地,微笑着对他道:“裴总管还不谢父皇的宽宏大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