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为了摆脱这个颇为女性化的外号,舞飞坤将自己的皮肤晒得粗糙,身材练得越发壮实,胡子蓄了起来,又立了几次军功,升了职,便除却一开始同参军的战友,再没
人敢叫他这个外号。
而如今,知道他这个外号的人,也不多了。
因而顾盼喊出这个名字,一旁的守卫先是不解,而后看着双方的反应——舞飞坤当即裂开嘴笑了。
“你怎么扮成这个模样了?”舞飞坤顺手牵过顾盼的马,“日前听说你出了事,随后又听说嫁人生了娃,到底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咱们先进去吧。”顾盼道,一路上舟车劳顿,她又累又困。只想找个地方好好歇会儿,喝点水,吃点东西,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然后睡一觉。
可世事总不尽如人意,水有,只是茶叶太差。食物有,口感以及精致程度教人不敢恭维。洗澡没问题,只有凉水。
睡觉?
更不可能的。
虽已逐渐入了春,可日常的温度并不高,水仍旧是冰凉冰凉的。
况且,别说这个时候,便是最为炎热的三伏天,她也从不曾用冷水洗过澡。又怎么能受得了?
所以只是用帕子沾湿了,匆匆擦洗一番,便算完了。
本打算睡上一会儿,结果却觉得营帐外面有人。
掀开帐门,却见外面站了不少人。
顾盼望着他们的模样,一一与燕梓桑所描述过的对上了号。
这些人都是燕梓桑的心腹,其中还有两个脸上缠着黑纱的,是女子。
赤鬼军不同于其他军队的是,上至将军,下至无名小卒,作战时,都会带着一青色恶鬼面具。若是平时,便会将面具悬于腰间。
赤鬼军是楚国唯一一个有女子入军队的队伍。
除却燕梓桑之外,有一个队伍,约莫五十人左右,皆是女子组成,称之为姽婳娘子。姽婳娘子们战时戴着面具,闲时却也裹着面纱,只露出两张脸来。 一则为防不必要的事端,其二,她们终究是女子,且不说楚国上下禁止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她们只得以此掩藏身份,便是她们本身,虽有报国心,虽也愿同男儿一般
上战场杀敌,内心深处,却也是不愿将相貌露于人前的。
是以燕梓桑特意寻了这轻烟罗来。
轻烟罗薄而透气,可以阻碍视线,制为衣裳贴身时,却又轻快透气,恍若未着寸缕。
以它覆于面上,既成全了这支队伍,也不会碍事。
“有事?”顾盼望着他们,不禁打了个哈欠。
“许久未得见将军,一是前来看望,二则,向将军回禀事务。”舞飞坤道,神色严肃恭谨了许多。
顾盼知道自己是没得睡了,便让他们进来。
她坐在椅上,众人分站左右,上至战况奖惩,下至物资情况。事无巨细,一样一样的说着。 顾盼本来累,此刻已是强打精神,加之对赤鬼军的状况并不熟悉——虽然路上燕梓桑跟她讲过不少,可那人声线无起伏,背书一样的,顾盼几次昏昏欲睡,比听数学
课还困难。
因此也是一知半解。
再加上这群人回禀,语气音调与燕梓桑如出一辙。顾盼打了好几个哈欠,终于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她多半坐着就睡着了,便拔下头上簪子,狠狠心,往大腿一刺——
瞬间有了精神。
底下的人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燕梓桑,都有几分惊讶,正在回禀的游光景甚至停了说话。
换在别处,早已开始了窃窃私语,顾盼也都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可他们却没言语。
准确来说,除了他们汇报或者补充说明的时候,没人发出一点声响。 游光景只停了那一瞬,发现顾盼的视线移到了他的身上,忙又接着开口。顾盼却打断了他,道:“想来你们都听说了,我出过意外。之前的事,忘了大半。便是军中事务,记得的也不多。再加上这段时日什么也不想,整个人都养得惫懒许多。听着你们说话,只觉得听天书一样,有几分乏味。不过既然已回来了,便该尽早寻回状态,你
们尽管说,若有不懂的,我问便是。”
顾盼说着,拿笔蘸了墨——那是她方才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磨出来的。
虽比不上家中下人磨得好,却也能用。
而后坐直了身子,如同一个渴求学问的学子,面前站着的,是她敬重已久的老师。
游光景从未被燕梓桑这样郑重其事的对待过,反而有些紧张,说话不觉结巴起来。好在他还能捋清思路,说话不至于颠三倒四。
顾盼一面听,一面在纸上记着重点,尽量找回自己学生时代的感觉。
然而学生时代的课堂,伴随的除了老师的讲课声,还有永远不会消失的困倦。
除了一下又一下地扎着自己大腿,顾盼没别的办法。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头悬梁锥刺股的一天。
两年间的事情实在太多,即便游光景他们已经捡了重要的汇报,可还是一直到了后半夜,才堪堪说完。
顾盼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
原本她还应该说一下接下来的安排,那是燕梓桑一早就跟她说过,她也记住了的。
可她现在实在太困,连支撑眼皮子也是极为艰难地一件事,更何况开口。于是摆摆手,让各人先出去,然后直接扑到在桌面上,呼呼大睡。
甚至忘了自己腿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
所以当她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只觉头晕眼花,一阵心悸,浑身冷汗直冒,指尖冰凉,喉头有什么堵塞,话也说不出来。
勉强可见帐篷外天光大亮,时间应当不早了。
赤鬼军众人或许想着顾盼一路舟车劳顿,有意叫她好好歇息,并没人来叫她。
这可害苦了她。
就这么没人管没人问的,到时候失血过多死了,只怕也得等尸体腐烂之后才会有人循着味道找过来。
顾盼绝望的想。
燕梓桑跑哪去了啊。
然而顾盼终究没死成。 当黄雀儿冲进来的那一刹,她知道自己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