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女峰下,山涧旁边。
一眼清泉从半山狭缝中冒出,飞漱而下,像是一条飞腾回归的银白长龙,一头扎进下方的水潭,溅起粒粒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剔透明亮,十分漂亮。
哗哗作响的飞泉,却也不能掩盖一个略显青涩,却中气十足的低喝声。
喝!喝!喝!
声音一声接一声,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声沉闷的轰鸣,仔细一看,竟是一个上身赤-裸的少年,正在挥掌猛砸身前三尺水深下的石头。
少年长长的头发已经全部浸湿,随着其每一次发力,左右摆动,甩出滴滴水珠,落在其背上,水珠划过那精瘦的背部,又落回潭中。
再看少年,面目清秀,却隐隐有一股积郁很久的英锐之气,神色坚毅,一眼不眨地盯着眼前那南瓜大小的石头,仿佛这天地间,就只有这石头能引起他的注目。
喝!
又一声低喝,少年抬起右掌,猛地拍出,顿时水花四溅,那手掌在接触到石头之时,猛地闪出一道微不可见的土黄光芒,就听见砰的一声,那石头一震,周围荡起无数泥尘。
拍完石头,少年还想继续出手,就听见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快点,又浮出五条鱼,洗剥干净烤上!”
说话的自然是猪刚鬣,此时他正躺在一块干净光华的大石上,旁边有一堆火正在噼啪燃烧,火堆旁,是一堆被吃得干干净净的鱼翅。
闻言,袁颎果然停下动作,收回运气的手掌,就去捞那几条被他震晕,正翻着白肚皮扑棱的鱼。
将鱼洗剥干净,涂上带来的调料,袁颎将之用木棍串好,插在火堆旁,这时,他才看了猪刚鬣一眼,疑惑道:
“诶,我说大叔,我怎么有种感觉,你让我来这里炼掌,就是为了吃烤鱼野炊的吧?”
对于这么明显的问题,猪刚鬣那是什么人,早就做到脸不红心不跳,只见他瞥了一眼袁颎,随意道:
“那你说说,来这里有什么收获没有?”
闻言,袁颎仔细一想,然后看了看背后的水潭,里面有不少石头都印有袁颎的掌印,有深有浅,才试探着回答:
“有,以往对战妖兽,虽然掌法看起来很有气势,但是面对皮糙肉厚之辈,却收效甚微,现在对水下石头出招,就会想办法先克服水的阻力,然后厚积薄发,才能给你打这么多鱼……”
“那不就结了,啰嗦什么,继续训练!”
对于猪刚鬣,袁颎现在是看清了,这就是一个功力深厚,见识过人的大能,但是每每不按常理出牌,虽然让人无法理解,却收效甚好。
所以,袁颎将鱼翻个面,又继续下去炼掌去了。
眼见袁颎如此,猪刚鬣嘴角一翘,随即隐没,又闭目打起盹来,但是仔细看就会发现,那五条鱼也在缓慢旋转,慢慢变得金黄,没有一点焦糊,香味飘逸而出。
很快,山涧中又响起一声声低喝,然后就是声声闷响。
山涧之上,土波也躺在一块石上晒太阳,旁边堆着一大堆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山珍野果,不少还是灵气逼人的灵药,此时都成了土波的水果,聊以解馋。
他那圆溜溜的鼠眼,却是一刻不动地盯着猪刚鬣身前五条鱼,但是他越往后,灵智越高,也越明白猪刚鬣的深不可测,所以现在他基本都不跟猪刚鬣一起,而是在这山间行走,寻宝摘果。
看到鱼慢慢烤熟,变得金黄灿灿,土波就不禁哈喇子溢出嘴角,每每这个时候,他就会狠狠咬一口鼠掌里的水果,咔咔脆响,汁水四溅,十分诱人。
山中无年月,人间却沧桑。
此时的大唐,也在唐皇和一干良臣治理下,开始兵戈渐息,百姓安居,歌舞升平,大好荣华。
但是此时的唐皇却在经历属于他的劫孽,却正是那泾河龙王之事。
泾河龙王因与袁守城打赌,故意将降雨的时辰和点数改变,因此犯下天条,将要被问斩,而斩首之人正是唐皇的干臣,天上的人曹官转世的魏征,所以急往唐皇处求饶,因此引出后面的唐皇对弈魏征,魏征梦斩龙王的故事。
之后,唐皇夜夜被恶鬼所扰,不敢入睡,不得已找来秦叔宝、尉迟敬德二人,充当门神,方能安寝。
但是前门刚定,后院又起惊扰,便让魏征守卫。
如此又引出魏征与信唐皇,唐皇独身探地府,得二十年阳寿,却也被草寇头王残魂所惊,不得已借了诸多银钱,了却因果。
判官崔鈺一句‘到阳间做一场水陆大会,度汝等超生’,才让唐皇得以摆脱众多残魂冤鬼的纠缠,回到人间,就开始准备起来。
而西游的正主,也呼之欲出……
这一切,袁颎虽然有所预料,却丝毫没有听闻。
半年时间,匆匆而过。
不知不觉间,袁颎已在山中待了足足十月,如今他已经九岁,身体却有十三四岁的模样,而且身形修长,已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气质。
前提是,他先将身上的皮衣皮甲换下,再将手里的短刀丢弃。
但是,袁颎肯吗?答案是否定的。
修炼一夜,袁颎将昨日损耗的灵气补充,又将所有感悟融汇冥想一通,顿觉收获颇多。
清晨,他又开始了一天的忙碌,首先自然是给猪刚鬣做吃食。
来到厨房洞厅,袁颎抬头一看,发现原本成排的妖兽肉,此时只剩下一只马妖半边肉了。
“看来又得出去捕猎了!”
袁颎自言自语了一句,就取下那马肉,开始制作起来。
马肉味酸,需要袁颎配些调料中和,所以也费了他不少时间,才将马肉做好。
“大叔,开饭了!”
听到袁颎呼喊,猪刚鬣很快来到厨厅,这次他没有出去,而是先盯着洞厅上方那一排排空荡荡的挂肉钩子看了半晌,才在一个桌椅旁坐了下来,开始吃马肉。
袁颎见此,也没有进天窗菜园里面,跟着坐到了一边,安静地吃了起来,他有种预感,最近恐怕就有什么事要发生。
吃着马肉,猪刚鬣无意瞥了一眼袁颎,然后看了看洞门内那个露出半个脑袋的土波,犹豫一下,平静道:
“今日你就出山罢。”
“什么?”
听到这话,袁颎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也不想就问了一句,吃马肉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见此,猪刚鬣也将马肉往桌子上一放,依旧平静道:
“你我缘分已尽,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听清这话,袁颎神色一僵,随即一股酸涩涌上眼眸,让他几欲垂泪。
但是袁颎仰头将泪水憋了回去,然后强笑道:
“大叔不让我拜师,恐怕就是这个原因吧?”
闻言,猪刚鬣没有回答,选择了默认。
此时,袁颎真是五味杂陈,心头的感觉就像吃下去的马肉,有本来的酸涩,也有调料的香甜,混在一起,复杂无比。
虽然从一开始他就知道,猪刚鬣是棋局中人,自己身处棋局之外,根本不可能掺和其中,但是这么久的相处,袁颎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全和轻松,虽然他没有叫猪刚鬣师傅,其实心中何尝没有?
“让小子继续给大叔制作吃食如何?”
袁颎不想太早的离开,不想去见到外面的世界,因为那个世界,熟悉却陌生,远远没有在猪刚鬣身边来得亲切,安全。
听到袁颎这话,猪刚鬣没有任何迟疑,摇头道:
“你是聪明人,不要多做纠缠,速速离去罢!”
闻言,袁颎失望了,吃过马肉,袁颎来到菜园旁边,这里虽然简陋,却是他居住三百个日夜的地方。
石榻之上,是两套他自己缝制的毛皮衣甲,旁边,土波安静地趴着,他也听到之前的对话,能感受到袁颎心中的情绪,所以只是安静地看着,没有打扰。
袁颎知道世间就是这样,有悲欢离合,真情才显得珍贵,所以,惆怅半晌,袁颎开始收拾自己东西。
这次他只拿了几样皮甲,还有那把短刀,菜园的东西,他只取了两支细小易携带的两百年年份的野参,一些白果,至于魂星草,却没有动,没有保护手段,带着也是枉然。
然后,他走了出去,来到猪刚鬣面前躬身跪地三拜,砰砰作响,三拜之后,转身离开。
阳光初升,照耀在袁颎身上,明媚却不灼热。
呼!
长呼一口气,袁颎抬步朝外面行去,一边走,一边思索,往后的路该如何走。
最后,袁颎发现他没有必须要去的地方,想了想就决定先出去了结因果,若是可以,再去大唐看看,盛唐风华,英雄汇聚的地方,想必会有属于他的机缘。
袁颎抱着土波,形单影只,在山石林木间穿行,一个人,一把刀,颇有点刀客的孤独,萧索意味。
云头,猪刚鬣看着远去的那个人影,眼中闪过复杂之色,许久,才喃喃道:
“缘分之事,犹未可知,若是有缘,自当再见。”
随即,一声长叹,身影在云头渐渐变淡,继而全无踪影。
袁颎似有所感,却没有回头,而是看向那渐渐升高,慢慢火红的炎日。
世间沧桑,天地最有感,天顶日月,若是有心,是否也会明悟此时一个复杂人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