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似乎不过只是个插曲。

次日,那两名弟子便被好生送回,连同七名金泉赌坊钱老板家的子嗣,以及四千两白银,剩余的两千五百两据说还在凑。

对于这等小事,夏无忧便没有再管,直接将七人丢给了二师兄岳卓尔,此人平易近人,一副谦谦君子之风,很能赢人好感。

可是夏无忧看中的并不是这个。

当某一日他应邀比试,而直接一剑便探至这岳二师兄咽喉间时,二师兄先是错愕,然后是苦笑,最后则是恭敬的抱拳,说着“掌教武功高强,岳某心服口服”之类的话。

没有人在意道那“苦笑”与“恭敬”之间,还有瞳孔里一闪而逝的不甘、与野心。

可是他看到了,所以放声大笑。

有野心,会隐忍,知敬畏的男人,通常不会不靠谱。

接下来,夏无忧很快又回复到了苦修的状态之中,期间,小师妹曾来找过他几次,但都被以“闭关”为名拒之门外。

于是明陌陌只能一边踢着白虹湖边的石子,一边揪着已经干枯的长草,然后却依然仔细回想“无忧哥哥喜欢喝什么汤”这种问题。

虽然凭她的能力,“白水蛋汤”才是正常的水平。

超过了这个水准线,勉强自己,她所烹饪出的其余的汤汁,怕是都会归于黑暗料理的范畴。

比如,那一日她精心熬制了两个时辰的猪肺汤。

夏无忧喝完之后并没什么异常,可是当天晚上修习“绝息心法”时差点走火入魔,腹中绞痛,足足疼了一夜。

从此之后便任由她将汤送来,然后就直接偷偷倒掉。

但小师妹明显心情变得好了起来,因为她感觉到自己与无忧哥哥又产生了一种联系。

这种联系,能够让她去不停的回忆,去想的偷偷笑起来,彷如春季里那绽放的,最灿烂的花儿。

要征服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征服他的胃。小师妹深以为然。

可惜她从未舍得自己喝下那精心熬制的汤,否则就该拥有一些痛苦的领悟,而捂脸蹲地,藏到角落里去才对...

另一边,张寒鱼与慕辰姑母家女儿的婚礼也选好了日子,定下了良辰。

那女子名为卢乔,长相虽不算美艳,但还能接受,两人见了一次面,张寒鱼无所谓反对接受,反正只是联姻,之后再娶小妾便是。

那女子倒是颇为兴奋,还有些娇羞。之前当慕辰被流放出慕家权力中心时,他父亲这边的亲戚都已经绝望了。

此时他不仅重新掌权,还为家族安排婚嫁,对象也算谦谦有礼,听闻还是如今天音城中阆剑派掌教的大哥,这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张灯结彩,婚礼三日后便要举行了。

婚宴则设在城外的青鹿崖,崖上有座古老的山庄,庄名白影,庄主是多年前仗剑行侠在北地的江湖中人,只是如今金盆洗手,专心经营起了从父辈处继承的山庄。

白影山庄远离凡俗,周围景色秀丽,是玉女峰上的一颗璀璨明珠。

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山庄中有着一些诸如“半夜鬼影”“镜中哀泣”“床下异响”类的怪谈。

若是真的,自然早被当做鬼庄而荒废了。可事后证明都是虚假无稽的流言,因为从未有人出过事,哪怕是发疯、受伤、精神异常之类的事件都未发生过。

如此,基本可断定是有人谣言恶意中伤,但效果却恰得其反,白影山庄的声誉不仅未曾受损,还因此增添了点迷幻色彩,使得前来游玩探险之人趋之若鹜。

将婚宴放于此处,也算是格调高雅,便是迎接凉州道行军大总管的贺使,以及周边门派的来客,也是不落面子了。

对于婚宴,小师妹曾经表示愿意亲自操刀,来主持那最后一道压轴的名为“百花怒放汤”的佳肴,对此夏无忧直接拒绝。

这使明陌陌很不高兴,然而过了一阵子,她却想开了,也许无忧哥哥是只想自己煮汤给他一个人喝呢?

两日后。

一辆辆牛车拉着酒坛、油桶,运着上好的雕花猪、农家草鸡黑鸭、各式干果蜜饯等等,沿着山道缓缓上行。

当日下午,白影山庄外屠猪宰牛,好不热闹。

而山庄内则是红纱轻扬,珠帘暗卷,一条喜庆的大红地毯沿着古朴的青石山道,笔直铺入庄内的大堂。

青鹿崖外山风,在秋日已经变寒,掠渊而至,带来丝丝水味,想来是山泉或是崖底的暗河。

而暮色终至,瑰色夕阳似乎预示着明天秋高气爽,良辰吉日,便是连老天都配合。

只是,那安静沐浴在昏黄中的红地毯,却显得格外血红,妖异。

夜里,弟子们早早休息了。

月过中天,却有一道黑影沿着白虹湖缓缓而行,到了小码头,那黑影踮脚跃上一只高棚木船,撑橹荡开清澈湖水,也刺碎了满月的皎洁。

小舟顺水向东,在来回的一些画舫间显得极不起眼。

很快停在了一片芦苇荡中,又是一道黑影上了船。

船棚里蜡烛点燃,照亮了其中的摆放在正中的一张简单圆木桌,木桌上仅有一壶酒,一碟油炸花生米。

看到来人,夏无忧笑了起来,至少眼前这个人算是他的朋友。

慕辰拉下黑色遮脸帽兜,也笑了起来,他起身为两人都倒了杯酒,然后有些晕晕的坐下,双手平展,舒服地瘫了下来。

“想到明天自家姑妈的小孩都要成婚了,我却还是孤家寡人,实在是令人唏嘘啊。”他哈哈笑了起来,声音很大。

“来,干了。”夏无忧举杯碰了下。

慕辰却大声道:“不,你敬我的酒,我不喝!”

夏无忧一愣,随即眼睛眯起,因为他看到慕辰的手指沾了酒水在干燥的圆桌上快速动着,很快写出两个字。

明日...

慕辰似乎来之前曾喝过酒,所以说话大声而不知收敛,情绪也有些激动,“你小子是不是以为帮我,就居功自傲?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几日你做的好事!”

他的手指又写了两个字。

婚宴...

夏无忧眼珠急转,蓦然心领神会,视线微微看向船窗外,那里是一片芦苇荡,在秋风里冰冷的晃动,但朦朦胧胧,即便月色也无法照入其中,若有有人隐藏,怕是极难被发现。

于是,他冷哼一声,声音提高,冰冷道:“慕辰,你什么意思?!若是没有我,你怎么可能坐上天音城城主的位置?你这是要过河拆桥吗?”

慕辰声音顿时激动起来,他猛然一拍桌子:“过河拆桥?亏你说的出来,这几日找我告状的人都排队排到白虹桥了,你自己好好反思反思。”

而桌上自然又多了几个字。

勿去,从北门...

“我有什么好反思的!你这个小人!”夏仁也怒道。

慕辰冷笑一声:“我是小人?我是小人就不会容你到今天,反正今后有你大哥在,他比你会做人太多了!阆剑派有他也够了!从此,你我恩情,一刀两断!”

他的手指在桌上写出了最后一个字:逃!

连起来,便是:明日婚宴勿去,从北门逃。

吼完之后,他忽的露出笑容,眨了眨眼,用口型比出两个字:保重。

夏无忧也看着他微笑了起来,即便夜再黑,风再冷,江湖再波云诡谲,但两人的笑容,却仿佛金光破开重重黑云。

有友如此,夫复何求?

夏无忧比了个口型:谢谢。

随即,他噌然拔剑,怒道:“姓慕的,你给我滚!”

慕辰翻眼看了对面的好友一眼,瞧着他暴怒的模样,颇感好玩的笑笑。

突然他从怀中掏出一枚手指长短的奇异柱状饰品,青铜所制,有十八条暗金长蛇密密盘旋其上,首尾交衔,在柱顶则是一只闭目蛇首探出,而柱底则是三叉的蛇尾。

他蓦然探出手,手背故意在少年出鞘的锋利剑刃上划过,然后拳头握紧,仍由血滴落到那奇异柱状饰品上,那滴滴血液彷如水墨落下,顿时渲开。

两三秒后,手指大小的青铜柱上浮现出五个字:天龙藏云阁。

他将这饰品轻声放置到桌面上,比着口型说:去这里。

然后慕辰突然神色剧变,宛如换脸一般,大吼道:“你竟敢伤我!你记住...你给我记住!”

他冷哼一声,裹起黑袍,愤然起身,破门而出。

只留下一脸若有所思的少年,拿起那手指大小的青铜柱,然后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