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谁叩死门寻生路(1/1)

浓郁药香充盈斗室,一名军医拿着一把蒲扇,不停地扇着药炉,小心控制着火势。药王与赵太医相对而坐,中间的案上放满了各种草药,赵太医正用石臼研磨着药材,药王在旁看得入神。

房门忽地被人推开,陆离一脸寒意地从外面进来,长揖到地,良久未曾起身。

“陆将军这是做什么?”赵太医惊讶道,忙上前将他扶起,“陆将军有何事,吩咐一声便是,何至于……”药王笑将起来,道:“陆将军定是为你家殿下而来吧!过来坐,有话慢慢说。”陆离直起身子,双眼布满血丝,赵太医暗暗抽了口气:“这是怎么了?”陆离声音有些哽咽,问道:“殿下会死么?”药王眼神幽深,抚须道:“人活于世,皆难逃一死。”

“你知道我不是在问这个!”陆离怒喝一声,旋即又施礼道,“陆离失态,请赵太医和药王宽宥则个……”药王显然不打算听他道歉,也不与他兜圈子,问道:“你情绪失控至此,是秦王与你说了什么?”陆离闻言眉头蹙得更紧,低声道:“殿下将我们叫过去,吩咐后事。”药王冷冷一笑:“如此,看来秦王是必死了。”

陆离猛然抬头,脑中思绪像是纷乱不堪,又隐隐约约有一丝清明:“药王此言何意?”药王道:“药王谷行医济世,素来只医活人,不医死人,你家殿下虽眼下还有口气,可心早就死了。一个一心求死之人……嘿,便是扁鹊再生也救他不得。”陆离右手紧握成拳,颤声问道:“你的意思是,殿下并非病入膏肓,是他自己……”陆离不敢再说下去。

“对,是他自己求死,他不想活下去。”药王接口道,“你想救他,实不该来找老夫。”陆离默然不语,心中慌乱至极,全然不知如何是好。他何尝不知苏子澈为何心存死念,何尝不知苏子澈为何对他所做之事震怒非常却从未给予责罚,何尝不知他心中的死结,除却至尊无人能解。

可是他知道又能怎样,苏子澈身为秦王,不回长安还能去哪?去封地?莫说皇帝不准,便是准了,他心中痛楚所在,即便不在长安不闻不见又能减少几分?他南下以来半年之久,心中痛楚可减过半分?陆离完全可以理解苏子澈求死之心,可却一丝一毫都接受不了,仅仅是想到此后世间再无此人,他便觉得痛不可当。

到底是赵太医不忍,将其他人遣了出去,开口道:“日前曾听董将军言,殿下所得是心病,既是心病,恐怕非药石所能及,陆将军不妨多劝一劝殿下。”陆离苦笑道:“殿下性子执拗,若是肯听劝,我又何必如此焦心。连太医也知殿下是心病,殿下这般情形,若不经历一番生死,怕是难以释怀。若是殿下当真死过一次,便可知道,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一旦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陆离眼中似有湿意,“请太医告诉陆离一句准话,若是殿下心病可除,伤势能愈否?”

赵太医抚须道:“秦王之伤日渐愈合,若无心病,这会子应当已无大碍。”陆离长舒一口气,一撩衣摆跪倒于地,对太医与药王深深叩首,直惊得二人目瞪口呆,连忙将陆离扶起:“陆将军有话直说,何必行如此大礼。”陆离缓缓起身,沉声道:“陆离昔年曾习岐黄,尝见书中记载,闽中之地有一种茉莉,取其花根,以酒磨汁,饮一寸可尸蹶一日,服至七寸,人乃真死。陆离前日与药王相谈,知道药王游历四方,一为救人,二为那生于九州各地的珍奇草药,陆离亦知药王年初时曾在闽中一带游历,请问药王此番前来,可曾带着茉莉花根?”

药王与赵太医深谙医道,也俱知苏子澈病根在情不在伤,陆离一提及茉莉花根,他们便知他在打何算盘。药王当即冷哼一声,道:“陆将军真是好算计!老夫年初的确在闽中,那花根也的确可令人假死,只可惜老夫冬日而往,并未寻见。”

陆离神色沉重,仍是道:“陆离知道兹事体大,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只是陆离自幼与殿下一同长大,实不忍见他伤心至此,况且殿下惊才绝艳,天赋异禀,乃不世出的人才,若是就此魂归黄泉,实在令人扼腕。先生慈悲为怀,还请……还请先生救殿下一命!”

药王道:“你既知道兹事体大,那你便应知道,老夫不会拿药谷上下几十条人命,做你瞒天过海的赌注。”陆离猛然抬头:“陆离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牵连先生与太医!”药王冷笑道:“陆将军说的好生轻巧!我二人为秦王疗伤,若是秦王有个三长两短,如何与我等无关!何况……嘿!那药原本可以尸蹶六日,但秦王本就重伤未愈,以他的体质,至多饮三寸,尸蹶三日,三日时间,够你们回长安还是够他下葬?何况秦王是皇帝的亲弟弟,他为大宁战死,难道皇帝就不会看他最后一眼?便是到了长安再饮那药,你又能保证,三天时间他就能下葬?好,就算这些假设成立,重重守卫之下,你又如何在皇帝眼皮之下偷梁换柱,将他亲兄弟给偷出来?”

“先生这些疑虑,我都思量过,想瞒过至尊,的确不易。”陆离面色凝重,一句句道来,声音极是沉稳:“我已得到消息,自陛下知道秦王伤重滞留不前,已派太子前来迎接秦王回京,不出四五日便会抵达此地。太子不通医术,有先生与赵太医在此,让太子相信秦王已死并非难事。只要太子认为殿下死了,那殿下便是死了。我们只需在阵亡士兵中寻个与殿下身形相近者,便可偷天换日,取而代之,让柳天翊将殿下送离荆州。届时……我也会追随秦王同去。而秦王一死,先生在此地也多留无益,不如就此回药谷。此地距离长安还有些路程,又值夏日,待回到长安,尸身早已腐烂,即便是陛下,也未必能辨清形容。”

药王与赵太医对视一眼,俱都蹙起了眉头。

“即便回长安后被陛下察觉,那也是陆离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陆离又是一揖到底:“陆离恳求二位施以援手,大恩大德,陆离没齿不忘。”赵太医叹道:“陆将军,兹事体大,稍有不慎,不仅功亏一篑,连骁骑军十万将士都难逃罪责。”陆离道:“只要二位能施以援手,我便是拼上这条命,也绝不会留下一丝破绽。”

赵太医沉吟片刻,问道:“殿下呢?他可愿意?”陆离敛眉道:“我会去跟殿下说,殿下同意最好,若是不同意,说不得,只好硬来了。”

药王拂袖道:“胡闹!若是我们费尽心思救下他,一转眼他自己又寻死怎么办!”陆离眼神一凛:“不可能!我与殿下相识十余年,对他性情了如指掌,药王大可放心,殿下……即便再痛苦,也绝不会因噎废食,刻意求死。”药王微微眯起双眼:“你要知道,若是秦王真的死了,那我们非但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还会牵连更多的人。”

事情败露的后果,陆离比药王更清楚:“先生放心,陆离自会安排妥当。”

屋内静寂良久,药王缓缓一叹:“罢了,你心意已决,又是救人之事,老夫姑且信你一次。那药,不出明日便可制成。”

陆离顿时喜上眉梢,恭敬一礼道:“多谢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