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三月,天气忽地转暖,似是一下子便从冬天入了夏,苏子澈身着浅色劲装,同色短靴,被几个打扮相似的儿郎拥簇着,一群人有说有笑地走着,过了北辰殿,便看到殿后的一大片空地,土地甚是平整光亮,仿佛土里掺了油。
“呵,这球场似乎较之从前又大了不少。”
“你有所不知,陛下下了令,让中第者在球场比试一番,这北辰殿的球场是整个长安城最大的,这次为了迎马球比赛,又特地翻新,你看地面这般平整光滑,可都是掺了油的。”
“好大的手笔!看来陛下甚是重视这次春试。”
几个儿郎说笑着走近,一个守卫球场的内侍小跑着过来,赔笑道:“秦王来了,您的宝贝马儿小的每天都用精细燕麦伺候着,就等着您来呢!”
苏子澈笑道,“前些日子听说黎国送来的马王被你们从上驷苑弄到了这边,可惜一直忙有他事不能过来,今儿得空,特地来看看,你去牵来吧。”那内侍笑容一僵,面有难色,迟疑道:“这……”
苏子澈见他不肯去,调笑道:“怎么,没有上谕,孤王连一匹马儿都骑不得?”同来的少年听他如此说,知道是得了至尊旨意的,道:“早知如此,殿下该将圣旨拿来的,看还有谁敢阻拦?”苏子澈无辜地摊手,“陛下只给了口谕,我怎么‘拿’得出来?”几个儿郎顿时笑了起来。
谢玄站在苏子澈身侧,趁两人说笑时看了那内侍一眼,发现他已是面色发白,冷汗涔涔,知其定有难处,不愿事情弄大,微微笑道:“听说麟郎有一匹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这汗血宝马的名气可是如雷贯耳,我素来只是听说,还不曾亲眼见过,不如牵来让我也开一开眼界?”陆离闻言笑道:“那可是殿下的宝贝,轻易不肯示人的。”
“清之既然开口,自然不能让人失望而归。”苏子澈转头对那内侍道,“还不快去牵来,再挑几匹上等马,今个儿我们要玩个痛快。”那内侍松了一口气,殷勤道:“殿下跟几位爷稍后,小的们把咱这最好的马儿牵来!”他躬身退步,小跑着离开了。
同来的一个勋贵子弟笑道:“看他如此殷勤,想来一会儿便牵来了马,不如我们直接到球场等着?”众人纷纷附和,一行人朝着球场走去,方走近,便看到一人骑着白马正与同几个内官打球。球场里的马多是黑马,是以那匹白马在其中甚是明显。
谢玄笑道:“看来喜欢打球的人,不止我们几个。”众人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苏子澈道:“瞧那人身材瘦小,动作倒也利落……”他话未说完,忽地变了神色,眉尖蹙起,伸手打了个唿哨。众人仍不明所以,只见那马儿一声嘶鸣,惊得其他马儿慌乱失措四下乱窜,又忽地人立而起,将背上之人狠狠甩开,朝着苏子澈一行跑了过来。
那边立时有人惊呼起来,骑白马那人身手倒也利落,见马儿发疯,立时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在了地上。白马一走,其他马匹也慢慢被人控制住,但如果要继续打球,怕是不能了。
苏子澈静立原地,待白马跑到他身前,轻抚马儿的鬃毛,几个内侍看到这两边的动静,慌忙跑了过来,不住地向苏子澈赔罪,众人看得惊奇,又见不远处落马的那些人正朝这边走来。
“无上谕,贡马可随便骑?”苏子澈冷声问道。
“回殿下……不可……”那内侍额上冷汗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却连擦一下都不敢。
“你可知,孤王在上驷苑待了多久,才驯服了这马?”苏子澈又问。
“这……殿下……”苏子澈驯马之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便是这球场的内侍也只是听说秦王多次前往上驷苑看马,不晓得这马原是他驯服的。
“孤王辛辛苦苦驯服的马儿,连看一下你都要孤王拿出圣谕,孰料——”他伸手指向方才骑马之人,眼神凌厉地盯着一众内侍,声音虽低却满是怒气,“你们却随便予人骑乘,真是好大的胆子!”谢玄离他最近,几乎能看到他连身体都气得微微发抖,正欲相劝,却被身后一声怒喝打断。
“你们是谁家的儿郎,怎么这般没规矩?!没看到马上有人,惊动马儿摔伤了我们娘子,你们担待得起?!”这声音娇嫩,虽是怒中所言,仍可听出是个正值芳龄的女子,几人惊诧地回过身去,却见到一群身着劲装的少年,个个面色白净,清秀瘦小。
陆离嗤笑一声,转过身朝那群身着男装的少女们步步逼近,冷声道:“你们又是哪家的姑娘?想教训我们,可掂量过自己的分量?”
这群女子中为首一人正是方才骑白马之人,她盈盈上前走到苏子澈身前,见他们个个衣饰不凡,又能出入北辰殿马场,料来定是宗亲勋贵,下巴微微一抬:“哟,原来是几位来头不凡的郎君,奴家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说是得罪,语气却是不屑。
苏子澈见她容貌出众,且眉眼间隐隐有几分熟悉,暗道莫不是哪位叔伯家的郡主,可细想之下又觉得不可能。他也许会不认得待字闺中的姑娘家,但能入宫打球却不识得他身份的郡主却不会存在。苏子澈几乎被她的话气笑,可自己毕竟是儿郎,不愿跟女子一般见识,指了指身旁的白马道:“这匹马是黎国贡品,性子也烈,不是你们可以骑的,去让他们去挑几匹温顺的马儿玩吧。”那女子听得“温顺”二字,面色一沉,怒道:“你这是瞧不起我们?”
“怎么会,姑娘多心了。”苏子澈随口敷衍道。那几个女子登时大怒,纷纷骂了起来,为首女子道:“你敢不敢跟我们比试一番,我们球场上见高下!”苏子澈虽然同平康坊的姑娘混闹惯了,却甚少与勋贵女儿接触,口上戏弄几句倒是无妨,只怕事后污了姑娘家的名声,惹得至尊怪罪,只好无奈地朝陆离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口中敷衍女子道:“不敢,我怎么敢跟姑娘们比试,若是磕了碰了,以后嫁不出去赖上我,可如何是好?”同来的儿郎们纷纷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女子先前见苏子澈瞧不起自己,只想用自己的球技让他甘拜下风,万万未料到他出口竟如此刻薄,斥道:“你这登徒子!怎么出口……”
“这位姑娘!”苏子澈冷笑着打断她,“说话可要讲证据,你骂我是登徒子,这里这么多人这么多眼睛看着,我轻薄你了么?”一众儿郎立时哄笑起来,连几个内侍也低头忍笑。
“你!”女子面色涨红,扬起手中马鞭朝苏子澈挥去,马鞭去势迅疾狠辣,竟是直奔苏子澈面部——
苏子澈不退反前,徒手接下马鞭,狠狠一拉,女子不吃痛,马鞭顿时离手。苏子澈被她这一鞭激怒,道:“我说姑娘,你这般泼辣,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未免太过蛮不讲理!”
“殿下!”陆离站到苏子澈与女子之间,将剑拔弩张的两人隔开,低声劝道,“何必跟她们多言,这里交给我,你们且去打球吧。”苏子澈冷冷地看着那女子,将马鞭掷于地上,口中对其他儿郎道:“我们走。”
“站住,不许走!”那女子欲上前阻拦,却被陆离拦下,眼睁睁地看着苏子澈一行趾高气扬地离开,狠狠地顿足,瞪着陆离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让他等着!”言罢带着其他女子转身离去,再不看陆离一眼。
陆离摇摇头,叹道:“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