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诸圣者之厅,以CP9负责人身份参加会议的艾丽卡,做了自己这辈子最难看的一次演说。

“在座诸君,知道四海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这几个月,海上多出了不少疯狗呢。”

“挂着旗子的军舰都有海贼大着胆子抢劫,驾驶商船出海的人到底要怎么活啊……”

“两败俱伤的海贼船就那么破碎者漂在海里,虽说生前争斗的厉害,死了以后却要在同一条海王类的肚子里团聚……”

“那么多的尸体……你还能说哥尔•罗杰这个男人无错的吗?”

“哥尔•罗杰已经死了。”

卡普双手抱臂,面无表情的说:“为自己说过的话去死,那个男人有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的觉悟,死亡,就是终结。”

已经长出了白发的男人闭上眼睛,语气中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冷硬:“不论是谁,如果自己选择走向大海,那么结果是死是活,都是他们自己的事。”

这句话,没有任何值得指摘的地方。

“也对,哥尔•罗杰说遗言罢了,那些人可以选择不去,自己选择了出海,就要自己负责任。”

艾丽卡点着附和,赞同的说:“克制不住内心野望的人、看不清自己气量的人、因为财富名声和势力去做海贼的人,他们全部和海贼王先生一样,确实死有余辜呢”

“我有为他们可惜过吗?”

她歪着头,眼神冷硬的像是破不开的冰川,蓝色的尽处,染了一片的灰黑。

“做海贼的人死有余辜了,那些被海贼劫掠的平民呢?”

“可怜的从来都不是大时代的参与者!自己掺和进去的,就算被时代的洪流搅碎了也是活该,但这个大时代里,还有无数无辜的旁观者……要怎么算呢?”

艾丽卡从来不心疼搅动浪潮的人,她心疼的,是被浪潮波及的砂石和鱼虾!

“一个屠夫,因为大秘宝的吸引做了海贼,原本杀猪的刀,现在用来杀人了——如果没有哥尔•罗杰,屠夫一直是杀猪的屠夫,那么被他杀掉的那几个人,是不是就可以按照既定的命运活下去了呢?”

似乎觉得自己这个例子举得挺好,她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海军的英雄,问他:“中将阁下觉得,在这个轰轰烈烈的大海贼时代里,那些涌向大海的人中,为了成为海贼王这个梦想的有几个?”

卡普没说话。

“为了哥尔•罗杰留下的宝藏的人又有几个?”

“因为一生无望海贼王的秘宝,自暴自弃放弃追寻、开始抢夺地盘的有多少?”

艾丽卡自顾自的问下去:“那些被堵在伟大航道之外,体会到混乱带来的快感、无法无天的游荡在海上的渣滓……又有多少!?”

“那些人疯了一样想进伟大航路!疯了一样的储备物资!疯了一样的招募船员!”

“你以为那些杂种知道给钱吗?!”

“他们连人都是抢来的!”

艾丽卡虚虚捏了捏五指,稍稍克制了一下,突然就笑了:“诸君……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快速的找出身体条件合格的人选、并快速的说服他出海吗?”

她若有所思的点着头,煞有介事的说:“这和海军世界征兵的流程,可能不太一样。”

“挂念家人?让家人消失就可以了。”

“挂念家乡?家乡也可以消失。”

“过得好好的没有出海的想法?按着你的手对同样无辜的俘虏开一枪——一个背上了人命的家伙,除了做罪犯,还能做什么呢?”

“有恨意?不听话?哦,那你真是那种完全没有资质的人呢,怎么都教不会的话,还是处理掉以绝后患好了。”

“咔擦。”

她开始用戒指上的宝石来回划拉桌面,试图模仿铁器硌上骨头的声音,但因为桌子的木材用料确实够好,这次手动配音,非常可惜的失败了。

“艾丽卡!”

桌上的电话虫懒洋洋的呵斥了一声:“够了。”

“抱歉,”艾丽卡对另一边一直不发一语的元帅钢骨点头示意,解释说:“我有些失控了。”

留着莫西干发型的老头从头到尾不发一言,也没对艾丽卡这如同质问一样的说明,表示出任何被冒犯的意思。

负责交流的,是大将战国。

“这些事,与艾丽卡宫擅自下令搜捕哥尔•罗杰的亲眷,有什么直接关系吗?”

“关系?”

艾丽卡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的用意,反问说:“所以海军的立场……是要包庇那个孩子,让罪恶的血脉流传下去?”

卡普:“罗杰犯下的罪,和一个未出世的孩子有什么关系?”

“因为他的血脉啊,”艾丽卡笑着回视:“这不是原罪吗?”

战国看着这女孩有些偏执的眼睛,又扫了扫一边用手指蹭了蹭鼻子的卡普,最后皱起眉头,率先移开了视线。

此时,钢骨突然开口:“何谓原罪?”

何为原罪……

艾丽卡的笑容像是被抹掉了一样,最终,她只是向后一仰,慢慢悠悠的说:“杀三族、灭九族、诛十族,有些人的错误,从来都不是自己一个人的死,能付得起的啊。”

“是吗。”

钢骨没有多说什么,向桌上那一排代表五老星的电话虫简单的道了别,面无表情的起身准备离开。

一同前来的海军众人,也自然的随着元帅的动作准备离开,临走之前,卡普看着女孩子身边仿佛泛起了灰色的空气,终究还是止不住的皱起了眉头。

一般遇到这种钻进了死胡同的人,他还是倾向于一拳给打清醒了最好,但世界贵族不得冒犯,这小丫头能记得对海军元帅还礼都算难得了,要真的打一拳……

还没等老人家想完,牛角尖里的小姑娘已经率先了做了告别。

“你最好保证把他藏得足够好。”

女孩的脸被手掌挡住了,神情模糊的剩下一片噬人样的凶狠。

“有那样罪孽深重的父亲,他就没有活下去的权利,要是被找到了,我活剐了他。”

这句说完,她就没再动过,倒是排成一列的电话虫相继陷入了沉睡。

最后一个带着胎记的、属于克斯莫罗的电话虫临沉睡前,含蓄的夸奖了艾丽卡的行动。

“面对有动摇世界可能性的存在,在萌芽时将其灭杀,是最合理的做法。”

——这也是老头们会把CP9的使用权下放给她的原因。

他们认为她的做法是对的。

停顿了很久,艾丽卡回答了“是”,最终结束了和这个并不熟悉的祖父间的通话。

当宽广的厅堂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时,艾丽卡终于放下了压在眼上的左手,她克制着调整了一下呼吸,但低头时,积在眼角的水滴还是沿着脸颊的轮廓落进了茶杯里。

棕红色的平面泛起了波纹,水光上,映出的是艾丽卡狰狞的还有些别扭的神情。

半晌,她突然抬手,袖摆大力的扫过桌面,精致的茶杯连同托盘一起摔在了地上,深色的茶水在地毯上染出一片难看的痕迹,年少的艾丽卡宫忍无可忍的闭上了眼睛。

她的指尖点上了自己的眉心,力道大的甚至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这副恼羞成怒的面孔,真是丑的没眼看了。”

迁怒,是这个世界上最理所当然,却也最应该让人羞耻的事情了——尤其现在,她迁怒的,是一个也许尚未出世的孩子。

这种做法是错的。

艾丽卡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的行为更像是一场蛮横的发泄,对于死不悔改的哥尔•罗杰,对于无力阻止一切的自己——那种妄图逃避自责感所催生出恨,让她情真意切的想要通过杀掉一个孩子来化解。

好像杀了他,就能给混乱初期惨遭杀害的民众们报仇了一样。

十个月后,这项搜查终究因为毫无线索而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