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好事不出门, 坏事传千里。

靳燕霆早朝后,就已经有人将昨晚“一线牵”发生的事以及百姓的议论悉数告知了他。他昨儿一#夜没睡,脑子里混混沌沌的都在想过去的事, 越想越不是滋味。下了朝,应付了一干朝臣,在衙门里待了会,晌午过后,眼看着没什么事, 想了想,去找徐乘风喝酒。

徐乘风现任太学院祭酒,因新生入学不久, 各项事务繁忙,圣上特恩准其近一月内隔三日上一次朝。

靳燕霆驾马慢悠悠到了太学院,刚到山墙外的大门口,正好看到徐乘风与一名做男装打扮的红衣女子拉拉扯扯的出了大门。

靳燕霆也不知是何心思, 闪身往巨石后一避,过了许久, 人都已经走远了,靳燕霆这才重新拍开了太学院的大门。在书童的指引下,一路直奔徐乘风的居所, 屋内, 徐乘风正在训话, 他的对面站着一名清瘦的学子, 低垂着头, 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

徐乘风认真起来挺严肃的,倒像个刻板的老夫子,不过他此刻的语气很无奈,“……下次,再有什么事别往家里说,尽管来找我,我已吩咐了书童,不会拦你……咦?你来了!呃,我说的话你心里有数就行,先回吧。”

少年行了弟子礼,回头看是晋王,又张皇失措的行了礼,躬身离开。

“你怎么来了?”徐乘风收拾着案上的书本笔墨,随口道。

靳燕霆目送郁起离开,状似无意,问,“这是怎么了?”

“唉,”徐乘风叹气,“你要是再早来一炷香就能撞上了,小阿寻……呵,楚寻刚走,还是硬被我给拉走的,她开了私媒馆,做起了媒人,竟将主意打到了太学院的学子身上,噗!也是因为郁起在此读书给了她便利。”

靳燕霆拧起眉头。

“你说,她这是想干嘛?”

这也正是靳燕霆想问的,目光一扫,伸手自徐乘风压#在手下的书中抽出一张纸,后者想阻止没来得及。

“你在监视她?”

徐乘风面上讪讪,“也可以说我在保护她。”

“不用了,我派人暗中保护了。”

“我是光明正大的,”他说完这句,无形中似有挤兑靳燕霆的意思,徐乘风意识到了,忙解释,“别误会,我没旁的意思,金乌啊,金乌你是知道的,他喜欢的那个师妹住在郁府。子麟,你可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有人在监视楚寻?福王妃虽然也派人监视过郁府,起先我也以为都是他们的人,但后来我发现并不是。这人更神秘,金乌只察觉到他的存在,可也仅此而已。”他又叹了口气,“我就是觉得楚寻这次回来,处处透着不对劲,而她也给我一种不祥的预感,就不知她积极的撮合姻缘,又为哪般了。”

“那你就不能把事情想简单点?用最简单的原因去想她?阿寻没你想的那样复杂!”靳燕霆有些气,也不知在气什么。

徐乘风真就顺着他的话想了想,忽然抱住自己的胳膊搓了搓,认真道:“墓底关了十年,轻飘飘的一句算了,就不追究了。试想想,那是怎样的度日如年啊?虽然我未曾见过被关在墓底的,但关在监牢里的囚犯,你我都见过,哪个不是蓬头垢面,容颜苍老?有的甚至正值青春,头发却花白一片。是了,不说这些异常。单说,她现在平安无事的回来了,还热衷于撮合姻缘。我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她疯了!不管是在墓底被逼疯了,还是因为爱而不得,为爱痴狂,她这里肯定不对劲。”徐乘风指着自己的脑门,继续道:“子麟,如果真是这样,除了她的一身武功解释不通,她的所有反常都能解释通了。”

靳燕霆看了他一眼,又看他一眼,脾气上脸,掉头走了。

傍晚,楚寻在自家的墙头叫住金乌,笑眯眯道:“能跟我讲讲你和十八的事吗?也许我可以帮你哦。”

金乌红了耳尖,迟疑着跳下墙头,噤声不语。

“没事的,十八现在跟郁黛学做衣服去了,一时半会不会过来,再说她知道你在这,躲都来不及,根本不会特意找来。”

金乌听第一句话时,眸中透着神往,朝郁黛房间的方向张望了下,又听下一句,头一下子就埋到了胸口。

“说吧,如果连我都不帮你,更没人能帮得了你了。”

金乌这才缓缓道来。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原来十八的爹是现任武林盟主,御剑山庄庄主桑岳。

因而,十八的本名叫桑青鸾。

说起十八和金乌的恩怨,就要牵扯到上一代。

十八的爹娘也曾是一对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举案齐眉,恩爱两不疑。

一切变故都发生在十八五岁那年,十八的娘家因为一些错综复杂的原因开罪了江湖上另一个门派,后父兄皆被这一门派所杀。

当时御剑山庄还是老庄主坐镇,十八的娘整日以泪洗面,桑岳见妻子如此痛苦,心中不忍,一人一剑,上门挑战那个门派家主。结果可想而知,被打下山崖,差点丢了性命。

至于为何侥幸活了下来,那就是另一段奇遇了,原是这山崖下住着一对姓秦的母女。

只是这山崖三面都是陡峭的崖壁,一面是一眼看不到边的幽深湖泊。据这对母女说,这位母亲也是因为被奸人所害,落下山崖而侥幸存活,后来还产下已孕有月余的女儿。

母女二人虽不至于过着茹毛饮血的日子,但也十分清苦。

在那样缺衣少药的情况下,消息又递送不出去,桑岳整整休养了半年才恢复过来。

而这期间,这母女二人中的母亲也因为年老体衰,故去了,临死前,她将女儿托付给了桑岳照顾。

等桑岳恢复功力,带着秦姑娘离开山崖,外头的世界早就大变天了。

原来自他失踪后,御剑山庄老庄主痛失独子,悲怆绝望之下,领着门内弟子将这门派连锅端了。而老庄主也因为重伤不治,不久于人世。

御剑山庄遭此突变,元气大伤。十八的母亲因为是祸事的源头,原本春风得意、人人敬重三分的少奶奶,变成婆婆厌憎的下堂妇。

但十八的母亲是个倔脾气,即便遭受如此对待,仍坚信丈夫没死,对御剑山庄不离不弃,苦苦守候。

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盼得丈夫归来。

原本吧,这个故事虽然不幸,但也有幸,至少桑岳平安回来了。

至此后,桑岳重整御剑山庄。

而桑岳和夫人以及那个秦姑娘又是一段扯不清的三#角关系了。

事情的爆发是因为有人查到秦姑娘是害死十八娘家父兄的那个门派家主的私生女。

十八的娘以死相逼让丈夫撵了秦姑娘走。

秦姑娘后来也确实走了。只是秦姑娘貌美,在一个地方住下来没多久,就被一个恶霸看上了,且强抢回家。桑岳感念其母恩德,情急之下,提剑杀了过去。

十八的娘听说后大概是心灰意冷了吧,也有可能这么些年,三人牵扯在一起,太累了,带着十八离开了。

只是十八的娘早在桑岳失踪那半年,被磋磨的留下了病根,后来这几年也因为辅佐丈夫,没好好调养身子,远走他乡没多久,旧疾复发,抑郁伤心而亡了。

十八后来流落到平祁郡,跟着一群孤儿混在一起,认了个大哥,按照排行,被叫做十八,时日长久,渐渐连本名都忘了。

一直到她十一岁那年才被找到,寻了回去。

不过此时,她已经长成了一个性格顽劣的野丫头。

他爹有愧他娘,并未娶秦姑娘为妻。但老夫人被秦姑娘侍候惯了,劝她几次嫁人无果后,也就留在身边服侍。

十八离开时年幼,却是眼睁睁看着她娘死在她面前的,因为不懂大人之间感□□的复杂,生恨她爹和那个姓秦的女人,与他二人势同水火。

十八虽然被她爹关在御剑山庄,出行必有人陪同,但她逮到机会就逃跑。

后来有过一次差点被人贩子卖了,吃了亏,才老实了许久。

直到最近一次,是因为她爹被人挑战,比试剑术的时候受了伤,秦姑姑衣不解带的照顾。族中长辈探望时,言辞恳切的劝桑岳娶了秦姑姑做继室,这话刚好被十八听了个正着。

十八恼羞成怒,摔门进来,没大没小的将那长辈一骂。

桑岳气得吐血,连连告罪“教女无方”,罚了十八跪祠堂。

结果当夜,十八什么也没带,离家出走了。

这一走就是大半年。

楚寻听完这段过往,绕得脑子有点晕,说:“我听了半天也不明白,十八为何会讨厌你?就因为你是她爹的徒弟?”

金乌:“……呃。”

“因为他是那个女人的干儿子!”这一声清脆又响亮。

十八也不知来了多久,眼神不善,语气更不善。手中握剑,抬手就朝金乌刺去。

金乌剑未出鞘,挡了下,无奈又心碎的样子,“师妹!”

十八冷着一张脸,二人战做一团。

楚寻打了个哈欠,往房内去,边走边说:“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没人爱!”

十八掉转剑头就朝楚寻刺去。她这一招凌厉,因为心内清楚楚寻武功不俗,并不担心她接不下。然,楚寻自从乞巧节那天“饱餐过后”内力仿似被封住了,一直使不出来。

眼见着剑尖就到了楚寻的喉咙。

十八根本没反应过来,收力不及,千钧一发之际,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几团物什,发出一声刺耳尖啸,以闪电般的速度撞向十八。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直到十八手中剑掉落,委顿在地,她觉得鼻腔发痒,抹了一把,嘴里念叨了句,“什么东西?”

那几团黑东西,围住楚寻,还不停的发出尖锐的叫声。

金乌大惊失色,因为他眼中的十八已七窍流血而尚不知。

楚寻变了脸色,疾步上前,捡起地上的长剑,在腕上割了一下,捏住十八的下巴,“快!喝了它!”

十八浑身僵麻,牙关紧咬,眼白上翻。

金乌顾不得许多,捧住楚寻带血的胳膊,吸了一口,俯下身捏着十八的下巴,强硬的掰开嘴,灌了下去。

如此两次,再要第三次,楚寻一把打开他,“吸血鬼啊你!够了!”

金乌浑身冰冷,后脑勺滚烫的几乎不能思考,被楚寻打的回过了神,再朝十八看去,发现她全身放松了下来,双目紧闭,呼吸平稳。

楚寻拉下袖子,道:“没事了,她的毒解了。啧,你倒是反应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