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这一日正午,这些个车子终于驶进了京城的城门,前头打点的是衙门出身的加上福瑞居的管事,自然不会有什么人来折腾,知道是给京城送东西的,也不过是打开了木桶看了几眼,看着里头贾训特意准备的,架在木桶上头的一些个最小的海货,还笑话他们,说是这京城如今只喜欢大东西,这小的怕是卖不上多少银钱。

意思意思的收了二两的碎银子,就挥挥手让他们进城了,这一过了城门关,那边前头打点的就过来一个劲的说贾训机灵,前头他们也没反应过来,这贾训一路上让他们挑选最小的做什么,如今才知道用意,忍不住和旁人说起这其中的关窍。

“若是让他们真的看到了下面那些个好货色,只怕立马就知道咱们这一趟是必定大挣一笔的,到时候这过城门的银子,只怕就不是这么一个小数了,再一个,这些人谁知道和哪个富贵人家连着关系?若是咱们还没放出风去,让更多的人家知道,好用借力打力的法子,免去被欺压价格,强买的危险,那只怕立马就有人上门,一口气要全吃下,还打量着咱们不知道行情,借着势狠狠的压价呢。“

虽然只是寥寥几句,可是这一说出来,大家都不是傻子,自然立马就明白了过来这贾训到底办了什么事儿,一个个自然是眉开眼笑,看着贾训那是怎么看怎么觉着好了。

他们虽说都是寻常百姓,可是这欺行霸市,强买强卖也不是没有看见过,经历过,更不用说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了,只怕更是受了委屈,都没有一个可以说理的地方,还是这样好啊,好歹现在是躲过了那一份招摇。

福瑞居的管事更是叹了一口气说道:

“上一回,那是外头没见过,不知道这东西值钱,如今,只怕是个人都知道了,这京城,石头都会说话,若是招摇出来,咱们还不知道能不能到地头呢。也是我不谨慎,竟是忘了这一出,好在这小子机灵,看样子以后你要是出门做生意,必定是把好手。“

这话说得旁人都笑了,虽说士农工商,等级分明,可是在穷人家来说,能发家致富,家业兴旺,才是第一要紧的事儿,什么三六九等,说白了还不是上头有钱人弄出来的?他们这样的人家,鱼户,要是真说起来,既不在农,也不是工,更尴尬些呢,自然是不用避忌这些的。就是做些个媒婆,跳大神养家糊口的也不少,也没见有什么抬不起头的,都不过是谋生的手段而已。甚至到了不好的年景,买卖家中孩子去做奴仆,也没人笑话他们,都是为了活命,为了能给孩子找一条生路罢了,若不是如此,又有几个当爹妈的愿意让孩子去做小伏低,生死全由人拿捏?

贾训即使上一辈子是世家子弟,可就因为是庶子,丫头养的,也没少接触下等的人,自然知道他们的想头,听着这话,也知道不是存心不忌讳这些,是真心说他好,也就跟着笑笑,倒是身边其他村子里比他没大上几岁的一个小伙子,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可别,这事儿二子跟着咱们走上几回,挣点买地的银子也就是了,以后正紧的还是读书要紧,我听人说,二子在学堂,夫子可喜欢了,说他字写的好,读书也本事大,以后说不得就能考上个功名呢,我们可是还盼着二子将来能得个举人呢,若是那样,咱们村子里的地,就能挂到二子名下,到时候可省了大钱了,一年年的,多少税赋啊,就是咱们都是坡地,也是不小的银钱呢。“

他这一说,同村的也开始点头了,一个说道:

“咱们村子如今也算是有了田地,家业了,可不就是缺这么一个读书有功名的嘛,你不说我们倒是混忘了,若是有那么一个,可真是大事儿,二子,咱们可说好了,咱们也不贪心,知道这税赋什么的,若是真的不交,实在是有些过不去,全挂上了,家里头其他人将来分家也不方便,上头也不一定都肯由着咱们折腾,可是等你当了举人,咱们每家在你那里挂上十亩二十亩的,总是成的,这每年少点税赋,多点口粮,想来也不打紧对吧。“

他这话说的其他人也点头,倒不是信不过二子,也不是怕二子得了挂名,以后卖了这些田地,都是一个村子的人,品行还是信得过的,只是确实像是这人说的,这分家什么的,才是麻烦事儿,免得到时候说不清对吧。

贾训听了这话,脸上就是一红,自己读书连正紧的童生都没有混上呢,这说的都是没影子的事儿啊。

“我,我连科考的门都没摸到呢,你们也真是的,说这些做什么,没的让人以为我们猖狂。“

这一说大家也想起来,还真是如此,这童生都不是,就说举人什么的,实在是有些远了些,县城那么多秀才,举人才几个?可这话都说出口了,总不能又反过来打嘴,忙咋咋呼呼的又说起了别的,什么学堂夫子如何,村子里明年要送去读书的大概有几个等等。一会儿这话头就说散了。

倒是那福瑞居的管事过来给贾训做了个揖,舔着脸笑着说道:

“倒是我打嘴了,这读书人和商贾那可不是一样的人,哥儿这是有好前程的,是我说话不进脑子,您别见怪啊。“

看着这么一个三四十岁的人给自己道歉,贾训自然是不能生受的,忙也跟着作揖,

“大叔说的什么话,商贾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不是机灵人,那里能做的生意,我不过是个学子,可没有那些个三六九等的念头。自己还是个鱼户呢,十三不靠的身份,只是好在算是良民,能科考罢了。“

这一说,那管事心里立马妥帖的不得了,这是说自己有本事,是能耐人,是人能不喜欢人说他好话?自是越发的亲近了几分。

待得到了京城的铺子,倒是没了贾训插手的余地,人家在京城做了多年的生意,人脉关系□□俱全,自有他们去料理,不然也不至于能分润这样的好处不是,不过是两三日的功夫,这些东西就又一次卖了个精光,虽说不是年下要紧的时候,可这开年请客的,还席的也是多的很,自然这些东西也一并紧俏,将将又是三千两入账,喜得所有人都眉开眼笑的不行。

当然这一次他们不会在急着走了,管事更是牢牢记着东家掌柜的话,怎么也要贩运点子东西回去,只要办的好了,他也能得好大一份红利呢,自是立马尽心去筹措。

既然要采买,那么自然是不能立时回去的,众人就在这商铺后头暂歇了,商量着正好有那么一二日的时间,也好歹转转京城,或许能给家里带点稀罕东西。贾训正是巴不得这样呢,立时就赞同,等着众人纷纷离开,他也转头去了荣宁街。

站在街口,看着这树立着硕大的牌坊的煊赫街道,贾训眼睛里不知怎么,就涌满了泪水,这是他前世的家,虽然恨过,怨过,可这依然是曾经的家啊,想想若干年后,这满地白雪,枯枝残垣,他心里就是一阵阵的抽疼。

贾家虽然是自作自受,得了报应,可是这里头有多少无辜的人跟着陪葬呢?那些姐姐妹妹们,最可怜的是那巧姐儿,一辈子在这大宅门里没有得过好,却跟着惨淡一生。虽说得了刘姥姥救助,没有沦落风尘,可是巧妇伴拙夫,千金的闺女成为了农妇,还有那样一个名声,这又是怎么样的悲凉。

想到这些,他都恨不得将这满府贾家的男人都揪出来打上一顿,可想想自己如今什么都做不了,又是一阵的叹息。

他这边正想着看过了就走,不想不远处却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贾琏,这会儿的贾琏还是风流公子,世家少爷,更是新婚之期,端的是人品容貌绝佳,满脸喜色得意。

不知怎么贾训猛地就想到了以前从下人那里听过的一些闲言碎语,一个转身走到街边一个帮人写书信的摊子上,丢下一串五十文钱,借了纸笔,写了一封厚厚的信,随即用石头包裹,又疾走了几步,待到贾琏身边不远,一个抬手,就这么丢了过去,随即发力疾奔,窜到了一边记忆深刻,属于后街的小巷子中。

不说贾训这天外飞仙般的一笔之后,是个什么心情,只说这贾琏,猛地接到了这么一个东西,那真真是吓了一跳,看看这东西,他本就是聪明人,自然是知道,怕是有什么人要给他递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忙约束了身边的小厮,几步走到了贾训失去行踪的地方看了看,见不得行踪,皱了皱眉,也就罢了,只是紧紧拿着那信,往回走,只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不知道想到什么,就在那大街上,停下脚步,打开了信,细细的看了起来,才看了几句,这脸色就已经变了,在顾不得是在街上,离着家门不远,又走了几步想要追人,走了几步,却又停了,直直往家中走去。

贾琏身边的小厮不知道究竟,只是他们本就是看人脸色吃饭的,自然忙什么话也不敢说,只是这么跟着贾琏一路回了家。只是让他们奇怪的是,新婚的琏二爷回家居然不是立马去了自己的屋子,反而是一路往书房走,这让他们实在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在这会儿王熙凤刚进门,还没有收拢这丈夫身边的小子,跟着贾琏的又是他的奶兄弟,自然也不是什么旁人的耳报神,所以这门口的一出自是无人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