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海底一片黑沉,再这么潜下去,陈埃怕自己会忘记时间的流逝,她双腿一蹬,缓慢的游到海面上,她拔下氧气,仰头让自己浮在水面上。
天上星辰点点,偶有几片乌云飘过。
她侧耳倾听岸那边,没什么动静。
她看向不远处一片漆黑的军港,也没什么动静,连在岸边用望远镜瞧见的那抹微光也没有,波浪推着她朝那边漂去,陈埃还是谨慎的潜入海中。
海底那发光的电缆仍散发着一点混沌的光,陈埃遇到了一大片鱼群,又遇见了一条海蛇,慢慢的,她感觉自己在不受控制的下沉,好像有一股无法反抗的吸力在抓着她。
这股吸力一会儿强劲,一会儿又舒缓,就像是一条张着血盆大口的史前巨鲨正在海底吞吐那些塞牙缝的小鱼儿,陈埃意识到危险,她要到水面上去,可是这吸力一会儿就能将她拽入海底去,她这样反复尝试了五次之后,整个人已经开始脱力。
陈埃不再反抗,她任由这股不知从哪儿来的吸力随意摆弄她。
这样黑沉沉的海底,就像是一个永远不会再醒来的噩梦一样,很快侵入了她的灵魂深处,她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她看到她父亲最后一次拥抱她时,眼角流下的一滴眼泪;她看到幼年时和詹半壁、吴洱善、温禧在花园里玩扑蝶;她又看到弟弟背她回家……她见到有温禧从光里走出来,她叫她的名字,招手让她过来……
“咳咳!咳咳!”陈埃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晕了过去,当她再次醒来时,她又重新浮到海面上,那股吸力凭空消失了,她试了试,朝近在咫尺的军港游去。
没游一会儿,她就感觉海面上漂了很多东西,气味非常难闻,她随便拿了一块东西就继续朝前游,很快,她就到达了军港的码头边。
她抽出枪来,瞄了一眼一片漆黑的码头——一个人也没有。
这时候,陈埃觉得有些泄气了,她踩着铁制阶梯登上码头。
她坐在码头的地板上,看了一眼刚才在水里随意抓到的东西。
“啊!”陈埃吓了一跳,那是两截手指和半截手腕,它们像是一小块腐肉一样被装在密封袋里,她又看了一眼密封袋上面的编码和……实验室名称……她拿小电筒四处一瞧,这里哪里有实验室?
这么大而空旷的军港,根本像个鬼港。
那一小束光从木板移到海面上,陈埃屏息凝神的盯着逐渐开始沸腾的海面,她皱皱眉头,趴在一旁——这海面刚才还是平滑如镜的,现在倒像是被被煮沸的一壶开水,她就这么看了许久,直到一条鱼窜出来,她才明白这是一群食人鱼在争夺抢食那些残肢。
沸腾着。
沸腾着。
陈埃一直看到海面再次平静下来,这片海,已经成了一片血海。
“我得离开这儿。”
陈埃咬紧下唇,她将密封袋里的一根手指扔了下去,那些食人鱼一下子蹿出来争抢,陈埃几乎能看到它们的獠牙……
这根本不是正常的食人鱼。
陈埃咬了咬手背,她双腿发软的瘫坐在一个木桩旁。
她不明白,容兰芝杀人如麻,她家的地下排水道用来抛尸!
这里是崖儿海啊,是南国首都幻京的崖儿海啊,还有人敢在这里杀人?
一阵海风吹过,陈埃“哇”得一声吐了,她环顾四周,太静了。
哆哆嗦嗦的掏出望远镜来看,远处詹半壁别墅里也是一片漆黑,她想,詹和那些特种兵恐怕都睡了,这时候求救也咩用,陈埃这档口委实不敢下海游回去。
“小欢喜,保佑我。小欢喜,保佑我。小欢喜,保佑我。”陈埃站起来,在军港里到处走,她搜查了一圈,也没看到什么隐蔽的入口。这里和从前大不一样,陈埃找到一个油漆桶,她靠在桶边,喝了一口水,水还没咽下去,她就听见了密集的枪声从别墅的方向传过来。
“?!!”陈埃用望远镜向那别墅看去,只见别墅的灯亮了,很多个黑影在别墅里移动,她还看到有人扛着长枪站在屋顶上,那架势看上去并不像是特种兵。
这枪声响了一阵就停下来,陈埃捂住嘴巴,“不,不。……不……不会的。”
“轰”得一声,那别墅的二楼发生了爆发,窗帘燃烧起来,腾得被海风吹起来,一直被吹到海面上,那样子特别像是一个浑身着火的人,“她”跳了窗——坠入海中。
陈埃见状,顿时心乱如麻——刚才那个烧着的卧室,是詹的卧室。
这些人要杀詹半壁?陈埃顿时觉得今晚光怪陆离到了极致,她哽咽着狠狠拍了自己两巴掌,才确定这不是梦,她跪在甲板上,再次环顾四周无边无际的海——就这片刻间,她恐怕已经成了这孤岛上的唯一一个活人。
别墅的二楼着火,很快一楼也着火了,那里很快成了一片火海,陈埃看到一棵树也被烧倒了,火势这样大,居然还没有惊动警察?海岸区别墅不是号称最安全的别墅群吗?
陈埃从密封袋里又拿了一根手指扔进海里,这次只有两三只食人鱼蹿过来,她推测鱼群已经渐渐散开,她又找了一圈,可这甲板上除了破铜烂铁,没有一样能用的东西,她只能再次游回去。
岸边的火势越大,陈埃心中的火也越来越大,她想起了很多关于她和詹半壁的曾经,越想她就越痛苦,最后她痛得心脏开始抽疼,她连忙稳住呼吸——
“薄湄,放松,呼吸——呼吸——放松——放松——呼吸——别哭——别哭——呜嗯……别哭,呜嗯……别哭……你不能倒下……呜嗯!半壁……呜……”她握紧拳头,看向那栋顷刻间被烧塌了的华美别墅,人世间最残酷的事情莫过于此——把最美好的东西,一点点,撕碎,让你看着。
正在她绝望的恸哭时,不远处传来了轻轻的呼喊声。
“陈埃——陈埃——”
那是黑暗中最虚妄最不真切的呼喊,很微弱,很小心的呼喊……这声音的主人只想让被呼喊的人听见,她喊得断断续续,陈埃也听得断断续续,她回过头去,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一边,看向远处那个浮在海上的一片舟影。
陈埃看清楚了,就放下望远镜,她原地蹦了一下,随即捂住嘴巴,将那些眼泪全都憋了回去,她在心里笑话自己……詹半壁哪里死了,这不是好好的坐在船上吗?
她几度调整呼吸后,便轻声回应道:“半壁——半壁——半壁——我在这里——”
“陈埃——你在那里别动——”詹半壁听见回应后也舒了一口气,她连忙划桨朝军港的码头驶去,这期间,岸边的别墅又迎来了第二次爆炸,她回头看了一眼后便加快速度朝前划。
“半壁——半壁——你快点——”
詹半壁听见陈埃这么说时,再次加快速度,可惜双桨哪里敌得过炮弹?这头还没反应过来,她身后已经“嘭”得掀起一股巨浪!
侥幸逃生的小舟掀翻了,詹半壁也坠入海中。
“半壁!半壁!不!半壁!”陈埃嘶喊道,回应她的是第二颗炮弹,这一弹直接打在了她脚下的木板上,她自己也被炸得匍匐在甲板上,“半壁……半壁……”
陈埃拍了拍额头,让她已经开始发晕的脑袋恢复一点清明,炮弹不仅把这片甲板炸了一个窟窿,还烧着了好几个木桩,她借着这火光看行那小舟掀翻的海面,也顾不上什么食人鱼了,她从窟窿里滑入水中,奋力朝小舟那里游过去。
游到小舟那里时,有一颗小炮弹如过年的礼花一样落水海中,“嘭”得一声在水底炸开,那些正准备从海底游出来的食人鱼也被炸得粉身碎骨,陈埃被巨大的浪拍到海面上,她死死的扣住小舟,将那倾覆的舟再次转过来。
“半壁,半壁,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一只食人鱼被炸飞到小舟里,陈埃抓住那只鱼,硬生生的掰开那只鱼的嘴,掏了半天,什么也没掏着,她多怕……掏出来的是半壁的鼻子耳朵……
“半壁,半壁,你在哪儿,你在哪儿,我来救你!我来救你!”
陈埃喊了半天,也没得到任何回应,她再次一头扎入海中,那些食人鱼的尸体就在她身边到处流窜,海里一片鱼肉横飞的景象,她拨开这些鱼尸,一路向下潜,潜到她能潜到的最深的地方后,她不得不重新回到海面上。
海底见不着詹半壁……她不在海底,她怎么能下沉的那么快?此时的陈埃已经耗尽了体力,她仰起头来,大声嘶吼道:“詹半壁!詹半壁!你在哪儿?你应我一声!”
“呜嗯……唔嗯……半壁……你应我一声……你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儿啊,我怕……我怕……半壁,你能不能听见我说话……”陈埃很快就趴在小舟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是不是死了……那你死了也要应我一声……你答应过我的……不能比我先死……半壁……你说话啊……你说话……”
海面被炮弹轰炸过之后,很快又恢复平静,陈埃一边哭一边瞪着腿,靠着最后一点点力气,硬是划到了军港的栏杆边,她抓住一块还没烧焦的木栏杆,一路攀爬回甲板上。
陈埃趴在甲板上,心脏实在疼得厉害,她的双手双脚都开始抽搐。
此时站在甲板另一边的詹半壁正一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她整张脸都印在火光中,影影绰绰,看不清她眸底的意味,她就那么盯着趴在那里哭得一抽一抽地陈埃。
木桩烧得噼啪作响,一个火星子如同一只萤火虫一样从她眼前飞过去,她摇摇头,摸了摸后脑勺,一瞧双手,已经染红了鲜血。
忽然之间,她晃了神,分不清今夕何夕……詹半壁就这么踉踉跄跄的冲过去,她一把抱住陈埃,“不要怕,不要怕,薄湄,我找到你了……我找到你了……”
陈埃吓得浑身一僵,她整个人立刻从痛失詹半壁的崩溃漩涡里转出来,她侧过头去,看向满脸是血的詹半壁。
“我不是……我不是……”
“薄湄,不用害怕,我找到你了……我找到你……我不会放开你的,我会保护你。我保证,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我爱你。我爱你。我好爱你。我不会让你走的。”詹半壁紧紧闭着眼睛,如同失而复得一样的抱住陈埃,与其说她在说话,不如说她在呓语,“我会保护你。我会永远永远保护你。你要摘星星还是摘月亮,我都给你摘去。”
说着说着,詹半壁又低声痛哭起来,“薄湄,薄湄,你是我的,你永远是我的。”
詹抱得太紧,陈埃根本挣不开,她伸手一摸,詹的后脑勺和脖子上全是血,她吓坏了,吼道:“你疯了吗?你疯了吗?半壁,快让我给你止血,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别管它,你抱紧我,不要松开我。”詹吻了吻陈埃的额头,“不要松开我,抱紧我。嗯?”
陈埃哽咽的点点头,她一把将詹半壁按倒在地,扯开防水书包,找出一点干燥的纱布,连忙给詹裹上,血很快染红了纱布,詹半壁就这样盯着陈埃看。
良久,詹咳嗽了两声,“我口袋,我口袋里有手机……”
“手机早就泡水了,能用才怪!你别动,你流了这么多血,你会死的。”
陈埃话还没说完,又一颗炮弹袭来,两人滚到一边去,陈埃的脑袋撞上了柱子,眼前全都黑了,耳朵也开始耳鸣。
詹半壁搂住陈埃,终于咬着牙从口袋里把手机掏出来,她拨通了一个号码,“我就在上面,快派人接我去下面。是暗杀,一天两次……我就快死了,我肯定是快死了,薄湄就在我怀里,我看见薄湄……就在我怀里……就在我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