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期直播,是原鹭担任八点档新闻直播间主播满一个月的日子。
原鹭下了直播,就收到了很多的“满月”祝福。
乔正岐来接她下班,将车驱到电视台附近的超市门口,原鹭脸上的妆容未卸,一个月下来,已经练就蹬恨天高如履平地的神功,修长的高腰阔腿裤把原本笔直的长腿修饰得更加拔高,职业白衬衫,扣子未扣全,领口半敞,半卷的中长发全部拨到一边,红唇□□。
原鹭跳上车,把手提包甩到后座,然后在副驾坐稳,脱了腿上的高跟鞋开始揉脚。
乔正岐笑她:“刚刚在车里隔着车窗见你从马路对面走过来气势汹汹的,这会儿跟挂了霜的茄子蔫了吧唧似的。”
原鹭揉揉脚踝,轻声抱怨:“不许笑话我。”
乔正岐暗笑了一声,打着方向盘问:“晚上想吃什么?”
原鹭兴致不太高地说:“随便吃点儿就行。”
乔正岐挑了一边的眉毛:“心情不好?”
原鹭放下脚踝,微微叹了口气:“今天真是邪了门了。”
“嗯?”
“省高今天让我回去当暑期高考志愿填写讲座的嘉宾,结果我在那碰上了我叔叔婶婶。”
“他们怎么在那?”
原鹭的眼睛往车窗外斜了斜,有些漫不经心:“他们还带着我堂弟,估计是上省高报名去了,我堂弟今年升高一。”
乔正岐略有所思地问:“你堂弟成绩很好么?”
原鹭把嘴一撇:“就是因为他成绩不好,又出现在省高我才觉得邪门。去年的初中同学会,嗯……就是我喝醉了那回你把我扛回家的那次,你问我和谁在g大会馆大厅争执,那个人就是我婶婶,当初她来找我,想当众给我难堪,让我想办法把我堂弟弄进c城的好高中。我堂弟在原来的学校跟人打架斗殴被休学了,又是初三升高一,我婶婶怕没有高中肯收他就举家迁来c城,打算让我堂弟在c城上高中。”
乔正岐的眉头微微锁起,“也许是什么人搭线吧,省高从来不缺关系户。”
原鹭垂头丧气的:“就是觉得他们一家子今天上午瞟见我时那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情,我心里不好受,我自觉不欠他们什么,他们却总觉得我欠着他们千恩万债似的。当初我连我爸妈和弟弟的最后一面都没好好见,他们就火急火燎地把人拉去火化了,入葬前我想把骨灰在乡下的老宅里放置几天,他们也不同意。这老宅子是我奶奶死了后分给我叔叔和我爸一人一半的,他们说什么也不同意放骨灰,我当时小又争不过他们,每回想想我爸妈他们从没了到入葬就那么短短的一会功夫,连灵都没得到好好的安息,我只要一想到这些心里就难受得不行,更别提原谅他们了。”
乔正岐单手执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去揩了揩她脸颊上的泪,温柔哄道:“那么久的事了,过去的就过去了,你也该放下,不然老是记着会不开心的。”
原鹭半咬着牙说:“我也劝过我自己要放下,但是只要一想起他们对我做的那些事,我饶得了他们也饶不过我自己。都说人死为大,就连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对着一个一夜之间痛失父母的孩子也得有点怜悯之心吧?可他们呢?什么世道都有穷人,但人不能穷得六亲不认把最后的一点尊严和骨气都穷没了啊。”
乔正岐轻轻抚拍着她的背,原鹭收了眼睛里的泪光,吸吸鼻子说:“你专心开车,我就是心里委屈想和你说说。”
乔正岐低低地嗯一声:“乖,以后有什么委屈都说给我听。”
他总是这样云淡风轻地给她一种从容的力量,每当这种委屈难过的时候,他像是海包容着她的每一滴泪水,而他心里所有的咸涩却全部来自她的眼泪。
一个不问世事的人能耐下性子听她说这些世俗里的悲哀苦乐,原鹭总觉得自己何其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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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了家云南特色的主题餐厅,装修风格很有云南风情,每一张桌子上都铺着手工刺绣的民族特色图纹桌布,包厢设在餐厅内部的吊脚楼上。
服务生把他们引到包厢,原鹭问了洗手间的位置准备去盥洗台补一下妆,刚刚在车里手指胡乱在脸上抹,妆肯定都花了。
原鹭拎着手提包往洗手间走,总觉得后面好像有人跟着似的。有了警备心,不时回头看看,可每回转头后面都没有人,于是故意在转角处加快脚步,闪身躲进一个空包厢。
留了个门缝往外看,果然有一个服务生打扮的人跟了上来。
那人东张西望,明显是在找原鹭,没扫到原鹭的影子,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挠了挠后脑勺。
原鹭见他并没有什么恶意,长得也不像有什么歹样,便从包厢里走了出来,问:“你跟着我有什么事吗?”
那人先是吓了一跳,整个人往后面跳退了半步,然后定下神来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涨红了整张脸,支吾地挠头说:“您是cstv新闻直播间的那个原鹭吗?刚刚您进门我就认出您了……我……”
对方连连用敬语,原鹭心里受宠若惊,面上却平平淡淡,和煦地笑着,说:“人有相似罢了,请问洗手间是往前面走吗?”
服务生一口咬定她就是原鹭,喃喃自语:“就连声音都一模一样,我天天看你的新闻,对了,你今晚直播的时候就是这种把头发拨到一边的发型,你是原鹭没错!”
原鹭淡笑着,道:“谢谢你这么喜爱我们的节目,只不过我现在着急往洗手间走,一会儿我们再聊好吗?”
作为一个公众人物,最起码的礼节要做到。原鹭道完别加快脚下的步伐往洗手间去。
后面的服务生望着她大步流星离去的倩影,显然还沉浸在遇见明星般人物的喜悦里。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不名一文的人走在身边看都不看一眼,但凡有点名堂的,不论是黑还是红,都能时刻引起旁人的关注,这种关注在声势里被无限放大,很多时候黑即红,红即招黑,太在意了反倒自扰,还不如一笑泯之。
没有永远的观众,没有永远的喜爱,所有光环的背面或多或少都有不为人知的黑暗面。
原鹭走到盥洗台前,把脸凑到镜子前仔细地查看了一遍妆容,鼻翼两侧的粉底有些花,眼妆倒没怎么脱,防水眼线居然也没被哭花。
拿起粉饼稍稍补了个妆,净了把手,把包里一直震动不停的手机翻出来解锁。
直播间的同事群里有人在不断原鹭,原鹭点进去看,一路网上拉消息,不断有人在微信群里发截图并且她和许达,原鹭点开图片,洗手间的信号不太好,图片加载了半天都没加载出来。
原鹭扫了眼群里的文字消息:突发状况,大约今晚八点在栏目进行直播的时候在网上放出大量主播黑料,短短一个多小时,微博和论坛都有大量的水军回复,网宣部注意,官微不要进行任何回复,等待上级命令再处理应对。
原鹭的脸色微白,返回去加载图片,这会图片没多久就被加载出来了。
是条热门微博,内容竟是七年前她被卷入诈捐门的那条新闻。当时电视台里的采访截图以及报纸报道都被翻了出来,满满九宫格的图,每一张都是当年如何□□15岁时的她如何工于心计,利用家破人亡来向社会博取同情心诈捐私吞巨额捐款的事。
原鹭脑子嗡嗡的,七年前那么久的新闻,居然被有心的人找了出来,亏这些人这么有心思。
原鹭登上微博去看那条热门微博下面的评论,跟风倒似的一片骂她是婊.子娼女,难怪这么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当红主播的位置,肯定是电视台高层包养的小蜜,诸如此类的污言秽语根本不堪入眼。
评论下面很多人原鹭,原鹭的微博也被一大批的喷子黑得一无是处。
这是到目前为止对原鹭公众形象最毁灭性打击的一次,娱乐八卦的营销号大v们玩得乐此不疲,纷纷转发诈捐新闻,已经在微博上炒得热火朝天,#原鹭诈捐#的话题也在热搜话题榜上一路飙升排位。
说这不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大规模黑化,谁会信,那么短的时间,一个多小时里转发量和评论量的总和已经快有四十万。
对方也算是下了血本。
没多久陈姐就来了电话:“鹭,你现在在哪?”
原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道:“我在外面吃饭呢。”
陈姐的语气不太友善:“现在开始,你的私人微博号交给团队打理,没有我们的解封令之前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动,事情太棘手了,对方把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你最好马上到办公室把当年的事原原本本仔仔细细地和我们说一遍。许总现在在飞机上,手机还在关机状态,等一会他下了飞机我们这边会马上联系他。”
原鹭深吸了口气,强装镇定地说:“对不起,给你们惹麻烦了。”
陈姐在电话里沉默了,良久,才道:“……先回台里吧,现在不是麻烦这么简单了,总台那边已经知道了消息,这件事给整个台的负面影响太大,你知道做媒体的,首先自身形象正才能赢得公众的信任……我们的栏目最近这么高调,本来是为了造势,现在却给台里惹来了这么大的一盆脏水,许总这回的压力会很大……”
原鹭明白,这个娄子捅得实在太大。节目前期的投入实在太大,节目刚开始飘红,她的新闻理想刚积累资本去实现,就被对方狠狠摆了一刀,这一刀正中命门,无疑是给了原鹭刚起步的事业致命一击,也给了整个投资和电视台一记狠狠的耳光。
原鹭道:“我马上回去。”
挂了电话,狠狠扑了把冷水浇到脸上,哗哗的金属水龙头,镜子里面容模糊的自己,唇角冷漠的笑容。
难怪叔叔婶婶一家会出现在省高,难怪堂弟会在省高报道报名,难怪他们看她的眼神那么冷漠恶意,原来是拿了人家的好处,只怕明天这家人还要演一出大戏给所有人看吧?
抽了张面巾纸印干了脸上的水,把纸巾在手里捏成一团,狠狠扔进垃圾桶。
原鹭迈开大步往包厢回去。
乔正岐在包厢外的走廊上接电话,见她脚步生风地疾步回来,对着手机简单言语几句就挂了电话。
“送我回台里,出了岔子了。”
“什么事这么急?”乔正岐见她脸色有些苍白,便转身往包厢里去拿外套,叫来服务生把刚刚点的菜结了账。
原鹭咬着半张唇,冷冰冰道:“还记得我刚刚和你说上午我在省高看见了我叔叔婶婶他们一家人么?”
乔正岐一边服务生递过来的pos机上刷卡,一边问:“这有什么关联么?”
原鹭气得整个人抑制不住地颤抖,等服务生走了后,才咬牙切齿地说:“有人收买了他们来爆我黑料,现在整个微博上关于我的消息天翻地覆的,难怪我堂弟能上省高,原来是背后有人把这个当做诱饵来引诱他们。”
乔正岐握着她的手腕,牵着她往外走,“鹭鹭。”
“嗯?”
“别怕。”
“……嗯。”
“手很紧。”
“啊?”
乔正岐笑出了声:“你握着我的手很紧,如果怕,就一直握着吧,紧紧握着不要放开。”
她苍白的脸色终于回转了一点温度上来,眼睛看向和她并肩同行的他,盯着他的侧脸,随着他的脚步,缩紧手上的力度,很久,铿锵有力地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