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多年礼佛下来的习惯,每月十五张大夫人都会去庙里祈福,张家位于京都城府西,靠近十梓街,张大夫人常去的就是位于十梓街内的福安庙。

这儿聚集着不少商户,都是做生意的人,消息自然也灵通。

张大夫人一早出门,接连打着招呼过去,一段路走了比平日还要多一倍的时辰,在快到庙门口的时候,遇到了相熟的李夫人。

李家的金铺就在张家隔壁,又因时常去逛,一来二去就熟络了,李夫人是土生土长的京都人氏,还是个百事通,肚子争气连生了四个儿子,在张大夫人最初来的几年里给她介绍过好几个大夫。

这不,两个人遇上之后没说几句李夫人就开始问起之前的药方吃着效果如何。

张大夫人摇了摇头:“家中事多,老爷近来也忙。”

“那哪儿成啊,我告诉你,这大夫可是很有名的,就在你前头一个去求药的,都怀上双生了。”李夫人挽着她朝庙里走去,压低了声,“这事儿也不光靠你一个人啊。”

李夫人的意思她哪能不明白,可这事儿夫妻之间哪里又能直白的告诉她,遂她摇着头不语,跨步进了庙堂,从丫鬟手里接过了纸,合十在手中跪下默念祈福。

李夫人抬头看了眼慈眉善目的佛像,跟着虔诚跪下来拜了拜,等李夫人祈福过后把符纸压到贡桌上受香火气,两个人结伴走出庙堂,顺着人潮涌过去那儿,李夫人瞧见张大夫人的视线,手肘轻轻顶了下:“算的还少啊。”

张大夫人动了动嘴,算的是不少了,这京都城里大大小小的庙都求遍了,说的还各不一,命里无子,命里有子。

“要我说,你都有一个儿子了,也送去浔山书院花了大血本,就安安心心培养他也成啊,孩子多了也麻烦。”

张大夫人看了她一眼,有四个儿子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来,怎么都没有多少说服力:“谁会嫌孩子多,靖儿如今才八岁,再添个弟弟妹妹作伴也好。”

“那你都求了多少年了。”李夫人心直口快,“来了京都我都替你寻了好几个大夫,你别自己给自己添堵心里难受。”

张大夫人示意丫鬟给门口的师傅银两,看着点了的灯升到上面,转身跨出灯堂,语气淡淡的:“你一家子热闹,不会明白的。”

这么说李夫人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原地踟蹰了下追上去,像是下了大的决定:“还有个人,不知道他肯不肯给你看。”

......

一早出门,张大夫人回家时已是下午,在门口遇到了张三夫人,见身后丫鬟手里的香篮子,张三夫人笑着打招呼:“哟,大嫂,又去庙里呢。”

“是啊。”张大夫人显得特别好脾气,见她穿戴妥当,“要出去啊?”

“正当午日头太晒了,如今正好,出去买些东西回来。”张三夫人撩着头发,“大嫂又是去替大哥和靖儿祈福了吧。”

“今天十五,本来就要去庙里。”

“说起来靖儿也是有本事的,在比试的时候打了架闹了事,书院竟然没有把他开除,也许是托了那天几位的福,也不知靖儿如何认识的朋友,是什么身份,也好让我们一块儿沾沾光。”

张大夫人并不乐意听到这些话,语气也淡了些:“靖儿他原来也不认识,他们都说了是碰巧遇到。”

“哪儿有这么凑巧的事。”张三夫人声音低了些,颇是不信张大夫人的话,“不认识的哪里能这么爱管闲事。”

“弟妹还出去么,再不出门可就迟了。”张大夫人提醒她道,张三夫人哎了声,带着丫鬟朝门口走去,随后又想到了什么,转过身笑的很关切,“大嫂,我打听到有个不错的大夫,改日陪你去瞧瞧?”

“不必了,弟妹有心了。”

张三夫人看她淡淡然转身回去,收了笑意轻哼了声:“转性子了。”以往只要是听到说哪里有好的大夫,她可不是这样的反应。

一旁丫鬟扶她上马车:“兴许大夫人是放弃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

“打我嫁进张家开始她就在求医,能有早有了。”张三夫人笑的得意,“俗话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啊莫强求。”

张三夫人怎么想的张大夫人不在意,她也没有因此影响心情,回到主院后张大夫人第一件事就是询问老爷是否回来了,继而才去佛堂,把今天求来的平安符放到观音像前供着,望着观音像神情虔诚无比。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菩萨,看在信女多年诚心祈愿的份上,这回能够圆了信女的心愿。”

从外面回来的张大老爷在佛堂门口听到她这番话,眉头微皱:“你又去庙里算卦了?”

张大夫人听到他的声音,喜的转身:“老爷您回来了。”

张大老爷淡淡嗯了声,夫妻二人回了主屋,张大夫人伺候他换衣服,笑着提起今天遇到李夫人的事:“李夫人邀请咱们去呢,他家老二也到了说亲的年纪,问我哪家的姑娘好。”

“那你有空就去拜访一下李家。”

换过了衣服张大老爷坐下吃饭,张大夫人命伺候的丫鬟出去,替他盛了汤,语气松缓下来:“老爷,今儿我还听李夫人提起一件事。”

夫妻多年,听她这样开口大概也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张大老爷放下筷子:“你又托她寻大夫了。”

“也不是寻,这大夫求上门还不一定瞧。”张大夫人压低了声,“是宫里头专门给太后娘娘看病的太医。”

张大老爷眉头一皱:“宫里的太医怎么会给寻常人看病,外面到处是江湖骗子,招摇撞骗,这些不可信!”

“所以才说求上门还不一定瞧,诊金也是贵,老爷您别忘了,李家的金器生意可是做到了王府里的,这点消息还会有假,一样是在京都城里,要是江湖骗子还能瞒得过去?”张大夫人说着说着脸色都跟着红润了起来,“老爷,咱们亲自上门去拜访一下吧。”

“你这些话让靖儿听到了他怎么想。”张大老爷并不赞同妻子再去找什么大夫,这些年来求医的也够多了,家里的药方都累了厚厚一塌,“你都不肯告诉靖儿真相,又到处求医,那孩子知道了心里又会胡思乱想。”

“老爷,我做这些可不是没把靖儿当亲生的意思,就是考虑到他我才想再试试。”张大夫人说着眼眶有些泛红,“当初我们也是有过孩子,可惜没缘分,后来按着老爷说的我也就不去想了,左右还有两个小叔子在,总不会断了张家的血脉,但自从有了靖儿,又变得不一样了,我这心里也有了盼头。”

“可老爷您也瞧见了,这家里总是容不下他,他要是能有个弟弟妹妹,总还能护着他一些。”

张大夫人说起那些事心里就觉得委屈,她嫁入张家两年后有了身孕,但这孩子没能保住,五个月的时候小产没了,后来她就一直没再有身孕,之后捡到了靖儿有了慰藉,可小叔子他们却明里暗里说着靖儿不算是张家人,今后万一亲人上门来寻就白养他了,这吵吵闹闹的最后还发展到了那样的地步,当着孩子的面还说那些话。

“不论有没有希望总是得去试试,我养了靖儿这么多年,看着他长大,就算他不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也胜似亲骨肉,老爷也将他视作亲生,等将来我们百年之后,他有个弟兄姐妹,也能作伴不受人欺负啊。”张大夫人望着张大老爷恳切,“老爷,咱们就再去试试,这一回若还不行,那就是咱们命中无子,没那缘分。”

张大老爷叹了口气:“那随你。”

张大夫人脸上一喜:“那我这就去托李夫人去安排。”

......

很快李夫人那儿给了答复,第二天一早张大夫人出门,去十梓街接了李夫人,随后又去了铺子那儿等张大老爷,一齐到了晋阳街这儿,绕进了巷子内后又回转了一些路才停下来。

张大夫人瞧着巷子内外的情形:“这怕是要到百花巷了啊?李夫人,太医怎么会住在这儿?”

“上回带你去找的那大夫还住在山坳里呢,这能说明什么,你以为都住高墙大院啊。”李夫人挽起她,笑呵呵与后头马车上下来的张大老爷打过招呼,“我这也是头回来,不过我找了个熟路的,让他领着我们过去准没错,那太医住的地方也不是谁都知道的,我啊好不容易给你安排着。”

“不论行不行,我都得好好谢谢你。”张大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李夫人爽气的很,“这有什么,咱们快去吧,去晚了怕是人要不在。”

“行不行啊,不是说去了不一定看。”

“银子都收了还能不看啊,我可塞了不少,放心吧,我都安排好的,准儿成。”

“哎,那赶紧走。”

一行人再绕了点路才到目的地,看到挂在那儿的何宅牌匾时张大夫人更不确信了,地方旧一点儿没事,怎么门面还有点破啊。

“我来敲门。”李夫人上前叫门,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过来开门,是个笑容和蔼的老人家。

“何管事,我是之前托人介绍过来的李夫人,我们来找何太医看病的。”李夫人笑着介绍,何伯看了眼张大夫人他们,缓缓把门拉开让他们进去,“你们随我来。”

古朴的四合院,高高的屋子遮挡着院子中的光亮,在早晨都显得有些暗,张大夫人心中多少存着怀疑,张望着回廊柱子上刻着的东西,转眼过了回廊到了一间屋子门口,何伯朝着屋内喊了声:“老爷,来客人了。”

里面传来东西倒地声,何伯进去推窗,屋内终于亮堂了些,李夫人和张大夫人却是惊讶的有些合不拢嘴,眼前靠在那儿抽着烟,身边摆满了书的人难道就是何太医?

那他也太不修边幅了,松垮垮的衣服穿在身上,哪里像是接见客人该穿的,再说那模样,今早起来可洗漱了?大夫也是读书人,哪有读书人这么对待这些书的,还抽着烟,简直就是个颓废的流浪汉,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太医啊,难道真是江湖骗子?

这会儿连李夫人心中也起疑了,她来时可信誓旦旦,但到底是没见过真人,她试探的喊了声何太医,何嗔抬眸看门口堵着的几个人,朝着屋内暗处随意瞥了眼,起身拿着烟杆子在柜子上敲了敲:“什么毛病?”

张大夫人和张大老爷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李夫人反应的倒是快:“何太医,张夫人多年前小产折损了身子,这些年来一直没有所出,所以想找您给她瞧瞧。”

外传他们多年无子,不能生育,实际上曾经是有过孩子的,何嗔指了指自己旁边的凳子,让张大夫人过来坐下,张大夫人踟蹰了一下,最后是由李夫人拉着过去,瞧这屋子乱成这样,着实让人心中不安。

“手。”何嗔没好气道,张大夫人还在找脉枕在哪里,何嗔指了指堆起来的书,“就放在这里。”

张大夫人把手搁上去,何嗔也没净手,直接给她把脉,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张大老爷虽然不像她们把惊讶写在脸上心中却也惊撼的很,不动声色的打量顶着胡子的何嗔,瞧这气质,要说是江湖骗子,那装的也不够像啊。

几个人心中都各自想着时,何嗔说话了:“淤血未清,你小产之后怎么做调养的。”

张大夫人愣了愣:“当时是大夫开的药,说是已经清了淤血。”

“不干净,体内寒滞多年,再不治好这辈子都生不出孩子。”何嗔示意她让开,指了指张大老爷,“你过来。”

张大老爷坐了下来,伸出手,何嗔搭手上去,本是随意的神情渐渐严肃,抬眸看了张大老爷一眼,“你伸出舌头我看看。”

张大老爷伸出舌头,何嗔抬手拿起柜子上的压舌板,又接过何伯手里的灯凑近,随后看了看他眼底:“你中毒了知不知道。”

此言一出,几个人都愣住了,张大夫人赶忙追问:“中毒,中什么毒,老爷好好的身子怎么会中毒?”

“这毒吃不死人。”何嗔松开手,看了眼这夫妇二人,“就是让你们生不出孩子而已。”

“生不出孩子?”张大夫人默念着这句话,心一沉,下意识看向丈夫,从丈夫眼底也看到了震惊。

“你的好调理,他的难治一些,中毒很多年了。”何嗔起身在柜子上翻了翻,何伯递过来笔墨,何嗔坐下来开始写方子。

“何太医,您说他中毒,这......这怎么可能。”张大夫人难以置信,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问题,之前小产没有调养好身子,所以这么多年才一直没有孩子,看过的大夫也都说她的确得调养,可从没想过自己丈夫也有问题。

“你之前看大夫可有让你丈夫也去瞧瞧?”

“这倒是没有。”

何嗔抬头瞥了他们一眼,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直以来生不出孩子都觉得是女子的问题,鲜少有男子前去问诊,再者他们夫妇二人之前是有过孩子,小产之后生不出孩子都觉得是张大夫人的问题,怎么都不会想到张大老爷会中毒。

“两个人一起调养,期间不能同房。”何嗔甩出四张方子,“间隔服用,一共半个月,夫人你月事走了后开始服用,你随便。”

“大夫,老爷他怎么会中毒呢。”张大夫人止不住问,好好的身子也没见有什么问题,平日里有小病痛找大夫来瞧也没听他们说起有中毒。

何嗔没有理会她:“这两张方子是饭前服用,这两张药性大,饭后服用,下个月事走了之后再过来,两个人一起。”

张大夫人张了张嘴,李夫人代而又问了遍:“何太医,您看他们也是才听了这事,张老爷这毒中的可蹊跷啊。”

“你问我,我问谁。”何嗔对她这问话觉得可笑至极,“中毒多年你们都不自知,问我如何能知。”

这话说的张大夫人面色一阵红,可也是事实,这位太医又摆出一副你爱信不信的态度,只要他们想走,绝不会拦着。

“那这毒何时能解?”

何嗔重新拿起了烟杆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圈道:“不继续服毒,最慢半年。”

这话比前面说的任何都来的要有希望,最慢半年,那快一点呢。

夫妻俩面面相觑,哪能瞧不出这大夫的不耐烦,好像给他们看病是一件多么为难的事,话都不肯多说几句:“何太医,那我们先回去了,下月再来。”

何嗔没搭理,何伯送他们到了大门口,李夫人这才想起诊金还没给完,之前给的只是求见这太医的银子:“老伯,咱们这诊金还没给呐。”

何伯笑呵呵着没接她手里的银子:“下回来了再给也不迟。”

三个人出了大门,随着后头的门合上,张大夫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她看了眼手里的药方,将信将疑:“李夫人,我怎么觉得这太医古怪的很。”

“我倒觉得人家说的在理,我说你们也长点心,张老爷中毒这么多年了都不知道,这哪能是不小心,我看是有人故意给你们下的毒。”

李夫人一眼指出关键,张大夫人脸色微白,她心里是有这么猜想过。

“行了,过来看大夫这事也别说出去了,把药配了好好服用。”李夫人何尝不是人精,“中毒的事你们自己好好去查查,可别再出错了。”

......

这时的何宅内,何嗔所在的屋内多了个人,戚相思从暗处走出来,何嗔很不高兴的拿着烟杆敲着柜子边:“行了,你也可以走了。”

“老师,您敲坏了这根也好,我为你新准备了烟杆,比这好用。”戚相思厚着脸皮在他旁边坐下,“南边的商队过来带了不少好烟丝,您试试?”

“毫无干系的人你插手做什么。”他越是阻止戚相思越要叫,这“老师”二字何嗔也是被她给叫的没脾气了,权当没听见,“你尽找事。”

“倒也聪明,知道张夫人要去求医,容易败露,反而把这毒下在张老爷身上。”戚相思之前想到过可能夫妻二人都有问题,却没想到有外因,“老师,你想这毒会下在何处?”

“什么最常用就下哪里。”何嗔对此毫不在意,“行了,看也看过了,你可以走了。”

戚相思坐在那儿挪都没挪动一下,顺着他的话分析:“水是经常换,也不便常下,吃食更是不可能,张家人做的就是茶叶生意,平日里少不得饮茶,多年饮茶总有习惯和喜好,这都是养成了的很固定,没什么比下在茶叶中更合适的了。”

何嗔瞥了她一眼,没反对也没赞成:“还不走?”

戚相思忙起身,笑呵呵道:“很快要去避暑山庄了,您也跟着一块儿去对吧。”

何嗔偏不理她,戚相思笑眯眯出了屋子,看到何伯在外面浇水,笑着打招呼:“何伯我走了啊,改日再来看你。”

“齐姑娘走好。”何伯笑呵呵的目送她离开,回头看了眼开着门的屋子,笑呵呵的继续给院子里的盆栽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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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戚相思从巷子里出来,到了金桥的铺子附近,远远看过去还比往日多了些人站在门口。

坐在那儿的胖子见她来了,忙赶上前来低声道:“她又来了,在里头呢。”

戚相思看了眼门口的这些人,难怪都左顾右盼的不肯走,原来是盯她铺子里的人。

走进铺内花蕖就坐在柜台外,身子半倚在柜台上,明明能好好坐着,非要这么撩人,看到戚相思进来了,还变了个坐姿,引的外头那些人只差把头伸进来看个仔细,她却咯咯的捂嘴笑着,特别无辜。

“行了你,往后我这儿还怎么做生意,去里面。”戚相思示意她从旁边进去,花蕖挥了下帕子起身,走的这几下还不收敛,直到外头看不到了,进那屋时还不忘记给小六他们抛了个媚眼。

“让你有事送信。”戚相思推开窗,屋内亮堂了些,她转头看已经坐下来的花蕖,“怎么直接过来了。”

“楼里带着闷,出来走走,正好到了这儿就进来坐坐,碰巧,你来了。”花蕖抬手指着她,笑的动人,“我说相思,你这齐家五姑娘当的可真不错,还是官家,难怪我瞧着,都与以前不太一样了。”

戚相思语气很淡:“有什么不一样。”

“咱们是从寨子里逃出来的人,哪能和大家闺秀比。”花蕖笑盈盈地望着她,“你不叫相思,改叫敏莺了,我险些以为和阿莺有关,毕竟过去常这么叫她。”

戚相思眼眸微缩,话中有话,到底想说什么。

半响,耳畔传来了她幽幽的声音:“相思,你说怎么命都不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