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的时候顾氏来了一趟怡蓉轩,后头的两个丫鬟手里还抱着东西,屋檐下的灯点起来没多久,走廊里灯光昏暗,屋内顾氏命丫鬟把东西放下,招手让戚相思过来,指着小箱子道:“这是老夫人给你的,就当是这么多年补的压岁钱,在惠州的时候你应该认过几年字,是不是?”
戚相思点点头:“姨娘也认得一些,后来父亲请人教导学了两年。”
“府里请着教书先生,明日开始你跟着一块儿去学,要是跟不上也不要紧,慢慢来。”顾氏想到这屋子里还缺几个人,“明日你自己再挑两个丫鬟。”
“多谢母亲。”戚相思乖巧的点点头,顾氏看着她的双手轻轻拍了拍,“有什么不懂得尽管告诉玉石,你父亲这几日忙,等他忙完了就过来看你。”
“是。”戚相思起身送她出去,顾氏环顾了一下四周,神情淡了几分,“两个人住一个院子总归是有些小。”
戚相思抬起头,那边主屋的灯全亮着,内屋窗台上应该是另外点了灯,烘托着两个人影。
顾氏回头:“不过也不用急,你与敏兰自小相识,熟悉起来也快,等你二伯娘回来了再给你安排院子也不迟。”
“母亲慢走。”戚相思看着顾氏带人离开,那边主屋窗户上的人影动了动,大约是有人出来了,不多时就有丫鬟从主屋里出来朝着这边厢房走来,丫鬟手里还端着一个模样小巧的炉子,戚相思认出了她,那是齐敏兰贴身伺候的丫鬟明翠。
“五姑娘,您屋子里还没有香炉吧,这是咱们姑娘命我给您送来的,这儿还有一盒安神定宁的香,若是夜里睡不踏实了点上一些,能舒服许多。”明翠把香炉和熏香盒子放下,笑盈盈的看着戚相思,“五姑娘刚回来多有不习惯的地方尽管来找咱们姑娘,这府里头可没谁比您和咱们姑娘还要亲近的姐妹了呢。”
“替我谢过敏兰。”戚相思让玉石把明翠送出去,过了一会儿主屋那边的窗户上又多了个人影。
戚相思打开顾氏送来的箱子,小小的箱子内放着两锭白银,一旁的格子内塞着两个锦袋,里面装了些银裸子和金裸子,算起来一百两多一些。
十二年来的压岁钱具体有多少戚相思算不清,但绝不会是眼前这个数目,齐老夫人不过是借着由头给她送些银两,府里那个院子的小姐少爷没点自己的小私房呢。
“玉石,府里的月俸是多少?”
“少爷和小姐们都是三两银子,还另外添了三两银子的茶钱和脂粉钱。”玉石替她把银子收起来,打开梳妆台前的屉子,里面放着的是平日支使的碎银铜钱,其余的则是要锁进柜子里去。
齐家这样的月俸还算是多了,不过府里的小姐少爷们也不是光靠这些月俸就够了,一月六两银子都还不够买眼前这个精致的小香炉,虽说嫡出庶出都是一样的给法,可私底下的又有谁说得清。
戚相思回头看玉石:“那你们呢。”
玉石笑了笑:“我在夫人身边时每月是八钱银子。”
玉石只当五姑娘之前日子艰苦,如今对银子敏感些,戚相思却是在算卢姨娘每年送去惠州的钱最终的去向。
吴吉顺是个烂赌鬼,去年年底给的银子哪里还有留到今年的可能性,就算是有,也不能余下二百多两,所以搜出来的那笔银子不是卢姨娘给他的那笔,而卢姨娘年末给的那一笔应该是在他去惠州的时候和宅子里的人分赃了才是。
戚相思看卢姨娘这两日的反应就知道她对惠州的事了解的很清楚,站在卢姨娘的角度,她抢了别人的儿子在先,说谎在后,还害的钱姨娘病死莺儿流落街头,她又怎么可能会希望莺儿回来,说不定她就是想要莺儿死在外面。
想到此戚相思眉头一挑,那她一定迫不及待想要把自己赶出府去才是。
......
第二天一早戚相思去了前院,跟着齐敏青一起认字念书,一起来的还有两岁多的齐彦珲,他年纪小尚未启蒙,一炷香的时辰都坐不牢就吵着要出去玩,后来丫鬟牵着出去了屋子里才消停下来,戚相思抬头看这个快要睡过去的教书先生,一旁齐敏青拉了她一下,捂嘴轻声道:“看吧。”
“先生。”在门口侍奉的丫鬟看不下去了,喊了他一声,老先生一个激灵抬起头,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抬手摸了摸胡子,拿起手上的书缓缓道,“来,我们接着讲。”
戚相思笑了笑,翻开书跟着先生念了起来,齐敏青本来还想多说几句,见她认真起来了便觉得有些无趣,只好跟着一起念。
上午结束了课,齐敏青理所当然的跟着戚相思一块儿回内院,一路上又问了她不少事,从惠州问到永州,还能从永州问到咸阳,如此过了十来日,这日下课,齐敏青终于问到了关于敏莺为什么离开惠州去永州生活的事。
戚相思翻着从先生那儿借来的书,随意的看了她一眼:“你问这些做什么。”
“我就是好奇啊。”齐敏青笑嘻嘻的凑着她,“好姐姐,就当是你出去游历了一番,和我说说呗,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京都呢。”
戚相思放下书看着她正要说话,忽然朝着她脖子那儿看去,按住她的手提醒:“别动,这儿有只虫子,我帮你赶......”
‘掉’字还未出口,齐敏青惊叫了声从石凳上跳了起来,也没管戚相思指的到底是哪边,双手赶紧在肩膀上拍了拍,还催促一旁的丫鬟:“还愣着做什么,快看看。”
丫鬟往她脖子上一看,形似大蚂蚁的虫子爬在齐敏青白皙的脖子上,头尾腹呈黑色,尾巴还危机似的上翘着。
“快快快拍死它!”
齐敏青余光也瞥见了那虫子,丫鬟伸手朝着她脖子那儿捏去,忽然被戚相思拦了下来:“不要动。”
“五姐姐你干什么。”齐敏青不敢自己伸手去捏,见戚相思把小香拦下来有些急,“快帮我弄走它啊。”
“你别急,这东西捏不得,有毒。”戚相思捏住她肩膀靠近朝着她脖子那儿吹了一下,停驻在她脖子那儿许久的虫子被吹离了开去,半空时振翅朝着一旁的梧桐树飞过去。
“你说什么,有毒?”齐敏青一张小脸吓的煞白,她下意识朝着脖子那儿捂去,隐约觉得有点灼痛感,“好疼。”
“不要去抓。”戚相思阻止她伸手去挠,看她脖子上起了一点点的红痕,“没事的,取水清洗一下,涂点药膏就好,这青腰虫只要不打死就不会有大碍,这儿种了几棵梧桐树,这虫子喜欢呆在梧桐树上。”
听她这么说齐敏青不敢碰了:“那要是打死了呢?”
“打死了沾上这毒液皮肤就会溃烂。”戚相思话音未落齐敏青直接吓的拔腿跑出了亭子,她的丫鬟赶忙跟了过去,亭子这儿终于安静了下来。
戚相思拿起那本书继续看着,一旁新来的小丫鬟倒显得有几分紧张,左顾右盼生怕有虫子飞进来,亭子外微风吹的树叶簌簌,高处几只虫子绕着树枝飞飞停停,无人瞧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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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几日齐敏青再也不肯到怡蓉轩里来了,听闻那日回去的时候又是洗又是上药的,本来没多大的事儿自己把自己吓得不轻,女孩子多重仪表容貌,毁一点儿皮肤都能让她哭天抢地。
又过了三四日,正是晌午,戚相思吃过中饭后准备去书房里看会儿书,锦绣园那儿的丫鬟忽然前来请她过去,说是老爷有请。
戚相思跟着那丫鬟到了锦绣园,这儿是三房的主院,戚相思每天一早都会来这儿请安,可今日进屋时的气氛却显得有些不同寻常,大约有半个月没有见到的父亲也在,卢姨娘也在,还有三个戚相思都不认识的人跪在那儿,齐敏兰站在那儿时不时朝着她看过来,眼底的神情里有着幸灾乐祸。
“父亲,母亲。”戚相思恭敬的行了礼,而后站在那儿微低着头不问也不说。
齐鹤瑞嗯了声,指了指跪在那儿的其中两个:“你可认得他们。”
戚相思转头看着两个人,摇了摇头:“女儿不认识。”
卢姨娘脸上顿时闪过一抹兴奋,心中越发的笃定。
“那你可知道他们是谁。”齐鹤瑞又问她。
“女儿不知道他们是谁。”戚相思继续摇头。
齐鹤瑞眉头一皱:“那你可知道这个是谁。”
戚相思看过去,那是跪在左边稍微年轻一些的男子,两个人视线相对,戚相思淡淡的撇过:“不知道。”
“老爷,莺儿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自己舅舅是谁。这还是惠州宅子里伺候的人呢,当初莺儿也已经五六岁了,年纪小的样貌会变,他们可不会,莺儿怎么可能不认识。”卢姨娘一副难以启齿的神情,“这事儿我本来不该去查的,可这些日子我总是觉得心神不宁,夜里还经常梦见香云。”
卢姨娘说着就要垂泪难过:“我总觉得这事儿蹊跷,所以派人查了查,哪知香云过世之后没多久莺儿也跟着失踪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再在惠州出现过,更别说,更别说回来认亲。”
“起初我也不敢相信,所以就把人给请到了京都,哪里知道她竟是真的不认识。”卢姨娘转头看戚相思,痛心的很,“你那坠子究竟是哪里来的?”
言下之意,眼前的这个根本不是齐敏莺,而是别人冒充的。
屋子里的人都看向了戚相思,齐鹤瑞皱着眉头对卢姨娘的说法显然是信了,惠州宅子里伺候的人加上魏姨娘的哥哥,这些人她都认不出来,理由还不够充分么。
“不是敏莺又怎么能知道敏莺的这么多事。”顾氏沉吟片刻看着跪着的那三个人,“你们可认得她?”
在惠州宅子里伺候的管事和婆子朝着戚相思这儿看过来,随即那婆子摇了摇头:“不是,这不是莺姑娘。”
那管事也跟着点了点头,随后魏姨娘的哥哥看了戚相思几眼摇头:“不像。”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齐鹤瑞忽然呵斥戚相思:“跪下!”
戚相思仰头看他,眼底闪过一抹倔强:“我没错,为何要跪。”
“夫人说的正是我想问的,姑娘,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莺儿这么多事的,你手里还有她的坠子,你到底对莺儿做了什么!”卢姨娘悲戚着神情看着相思,“你可是害了莺儿啊?”
戚相思低下头去:“我就叫齐莺。”
“住口。”齐鹤瑞高声呵斥,“还要在这儿胡编乱造,你这坠子究竟是哪里来的!”
卢姨娘见此赶忙让人把戚相思给拿住,别让她跑了:“老爷,这人冒充莺儿来齐家认亲,手里还有她的坠子,咱们险些都让她给骗了,你看她那样子哪点像魏姨娘的孩子,当年那孩子我可是有印象的,绝不是这样。”
齐鹤瑞听的脸色越发的沉,卢姨娘抓紧着点火:“我看赶紧把人赶出府去才是,这样的人继续留在府上,传出去就是大笑话,也不知道她打哪里捡来的坠子,说不就是在惠州道听途说了想来齐家碰运气的。”
那婆子抓人的力气太大,戚相思被抓的整个手臂像是要脱臼了一般的疼,她紧咬着嘴唇不吭声,门口那儿传来了齐老夫人沉沉的声音:“要把谁赶出府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