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田中学是镇上唯一一所中学,几乎所有家长都会把自己的孩子送去那里读书。
韩慧娜和金长秀是学校里的老师,两人分别教授国文与美术。
韩慧娜是金长秀的后辈,她在毕业后收到久未联系的父亲的来信,信中特别写道他为韩慧娜联系去当地一所中学任职,希望她能放弃留在省城,回到家乡工作。
自从母亲病故后,父女两人便一直没有往来,只是逢年过节时互发一下祝福短信。
家父身体一直不好,以为他是想让自己回去照顾,韩慧娜拒绝了导师安排的工作,打包行李回到乡下。回到家时,如她所料,父亲的身体很不好,可比起这个另一件事情更叫她难以接受。
那就是被父亲带在身边,突然出现在家中的小男孩。韩慧娜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领养艾伦,将本属于她的亲情分给不相关的人。
三人在一个屋檐下磕磕绊绊过了半年后,韩慧娜的父亲因抢救无效而去世,临走前拜托她照顾艾伦,弥留之际悔恨自己无能,无法继续陪伴姐弟俩,并不断向女儿道歉。直到最后,嘴里喃喃的都是“对不起”三字。
自此,她与艾伦一起生活,两人感情日渐加深。
韩慧娜教得是三年级,平时课业很多,在严峻的升学环境中,有压力的不只是学生,还有老师。
她两边忙碌,工作一结束,就赶回家做饭。一年前艾伦顺利升上井田中学之后,她轻松不少,因为都在同一所学校,两人早上一起出门,中午一起吃饭,傍晚一起回家,有时下课期间来得及还能见上一面。
也许正因为如此,韩慧娜没有发现,她放在艾伦身上的注意力反而没有从前多了。在与金长秀确立了恋爱关系后,犹是。
井田是老校舍,灰色的墙面爬满了蛛丝般的裂痕,黑色开裂的墙面好像会从中钻出无数细小的蜘蛛。走廊外的灯光黯淡无光,灯罩里有几只飞蛾的尸体。
教室前后的门关得死紧,窗户严严实实得捂着,从外面布满锈迹的玻璃窗得以窥见,艾伦坐在教室最后第二排的中间。周围的学生们神情木然,站在讲台上的老师是他们的班主任,一个谢顶矮小的中年男人。他拿着教鞭,一会儿敲打课桌,一会儿捶打/黑板,张张合合的嘴巴仿佛在无声咒骂着什么。
下课铃响了会儿后,教室前门打开,跟在班主任后面出来的是一名瘦弱的女孩子。她眼神害怕,看样子并不大愿意去办公室在接受批评。她叫朴敏珠,是班级女孩子中属于成绩很差的那种学生。
艾伦收走桌上的课本,从底下拿出下节课的书。
即使下课了,班级的氛围仍没有多少变化。大家互相不说话,偶有眼神接触,也都快速移开。
“很吵诶,你可以别划了吗?”
笔尖拖出长长的痕迹,黑色的铅笔印子划破纸面,车承佑抬头,看见艾伦转过身,正横臂撑在椅子上看他。
“对对不起!”
他的语调有些奇怪,攥着铅笔,斜过眼睛不敢看艾伦。
车承佑先天性弱听,从小说话含糊,长大后能说清楚话了,语气却从不在正确的调上,别人都不喜欢和他说话。
艾伦看了眼被划得面目全非的本子,隐隐可以看见上面有几个名字,碧绿色的眸子被头发阴影压成一片墨绿,他凑到对方面前,“想报复的话,用真刀怎么样?”
车承佑瞳孔收缩,眼角瞥见他开合的粉色唇瓣,少年的气息好像迷烟,迷住他的思维。
报复,真刀,报复,真刀,报复,真刀……
中午吃饭的时候,艾伦跑到三年级教师办公室。
他推门进去,找到韩慧娜。
黑色的影子漫上学生的作业本,韩慧娜吓得合上本子,猛地抬头,发现是他后,松了口气,“艾伦,有事吗?”
艾伦歪头,面无表情道,“吃饭时间到了。”
“啊”她惊叫一声,撩起散乱的头发,按住桌面拍了两下,扭头道,“现在恐怕不能,你先吃吧,我还有一些就处理好了。”
碧色眼眸闪动,“我等你。”
韩慧娜感到些许棘手,说有一些就处理好并不是真话,她转身而坐,面对艾伦,“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千万不要饿着,乖,你先去吃。”
少年不为所动的样子,让她一阵心虚,见她软下态度,艾伦妥协了,“我走了。”
韩慧娜重展笑颜,“嗯,要加油吃哦!”她握拳鼓劲,看着门口的少年,最终关上门。
她倒在椅子里叹了口气,而后很快振作,从旁边搬来一大叠本子,“接下来是这个班的。”
定定注视了办公室几秒后,他双手插兜,离开了这层楼。跨下去的脚收回,艾伦站在最顶一层的楼梯上。
他的目光与一个男子相遇。
从拐角背后走出来,金长秀站在下层楼梯口,眼神直直望过来,“艾伦啊。”他说。
语气温柔的仿佛充满爱意。
艾伦表情严肃,一步步踩下楼梯,“金长秀。”
不管是以学校学生,还是身为韩慧娜弟弟的后辈身份,他直言对方的名字,都过于不敬。
男子挑眉,对方不同寻常的反应,让人意外之余,更多的是感兴趣。
及时迈出一步拦住他,此时,金长秀与他仅有毫厘之差,“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他眼神迷惑,直勾勾看着艾伦。
因为位置关系,处在更上层阶梯的艾伦,现在还比他高出一点。垂下眼睛,流动的风吹皱了睫毛内平静的湖面,艾伦勾唇,是阴沉与邪气并存的惑人美貌。
金长秀屏息。
“呵。”他绕过男子从另一边走出去。
错愕浮现于金长秀眼中,那声阴阳怪气的轻笑,和平时一模一样,但他就是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变了。
那一刻,金长秀没有动,等他转过身时,早已没有少年的身影。
艾伦独自在餐厅吃了一顿愉快的午餐后,回去教室休息,等待下午的课开始。中途,班主任走进来叫走了两名在休息的学生,他们分别是车承佑和李美研。
应该是为之前测验的事,有人向班主任告状,说李美研给车承佑传答案。
听见别人议论,艾伦撑着课桌,仰起身,没有再睡觉。
上课前两人回来了,彼此眼睛红红的,好像哭过。看见车承佑脸颊上淡淡的印子,他想了想,写了张纸条递过去。
‘你被打了吧。’
少年握紧纸条,反射性捂住右脸。仿佛察觉到他内心的煎熬,前面的人又偷偷递了张纸条过来。
‘不只是脸蛋,额头上的伤口也请好好遮住。’
车承佑秀气的小脸一红,伸手拨了拨头发,挡住。他反过纸条,提笔想写些什么时,铃声忽然响起。
手中的笔被他一下掰断,断笔声被淹没在沙哑的上课铃中,车承佑低下头,小心叠起两张纸条,塞进笔袋,然后拿出一只崭新的铅笔。
放学后,韩慧娜带着艾伦在学校附近的饭馆里吃了顿晚饭后,把他送到了公交站。
半蹲着帮他整好衣领,韩慧娜嘱咐道,“车马上来了,到家后就去写作业,如果有不会的,等我回来帮你看。”以前发生过直到凌晨还在等自己的情况,怕今天回去太晚,她又道,“过了九点就不准等咯,在那些题目前面轻轻打勾,我看完后会帮你擦干净的。”
艾伦被推着走到站台前面,没有回头,他问,“呐,在慧娜眼里那些笨蛋学生都比我重要吗?”
韩慧娜故作凶相,“都说了要叫姐姐!还有什么是笨蛋学生啊?”她捶了下艾伦的肩膀,笑道,“你都说了是笨蛋,那当然没有我们艾伦重要。”
她贴了贴艾伦的脸颊,看到车来了,“快跟姐姐说再见。”
车停在面前。
艾伦在她耳边软软的说,“再见。”
“乖孩子,好了上去吧。”她揉揉少年的脑袋,放开他。
站在车厢内,艾伦朝她挥手,直到看不见人。
就近找了个位子坐下,他扯松衣领,望向窗外的面容像座雕塑,美丽而肃穆。
说是我重要,却还是更留恋自己的学生。
走下公交,艾伦看着早已等候多时的男子,沉默的被拥着上了对方的车。
目的地是一间复合式样的屋子。
金长秀半强制性的搂着他,穿过一片绿意盎然的园林,跨进内屋。
阴沉的眼神对上屋子里的一男一女,四人俱是一怔。
“长秀啊,你终于来了。”
艾伦他们的班主任笑着迎上来,一双小眼睛不时望向艾伦,嘴角挂起和蔼的笑容,“小艾伦。”
金长秀拍了下他的脑袋,“跟叔叔问好。”
“叔叔好。”
班主任表面笑着说好乖,心里反感他那死气沉沉的表情。美则美矣,却找不到开发的价值。他回头看向车承佑,还是他的小宝贝有趣。
车承佑身体颤抖,躲开他的视线。
班主任与金长秀寒暄起来,“长秀,校长这次太生气了,美研作为全校学生的榜样,老师眼中的好学生,竟然给承佑传答案,事件太恶劣,有必要给予一些惩罚。你觉得呢?”
车承佑与朴敏珠心脏紧缩,似是察觉到怀中人的异样,金长秀安抚得拍拍艾伦的肩膀,对班主任道,“承佑基础不好,定下让他在测验中考进年级前五十名的要求是有点难为他了。不过”他语气一转,“迎难而上也是我们学校学生需要磨练的优秀品质,未来的你们就会感激如今老师所做的一切。”
班主任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着。”他目光转向一旁瑟缩的少年,板起脸,“承佑你太不懂得考虑为师的心意了,不但不上进,还连累了美研同学,让我想想怎么才能让你记住这个教训呢?”
突然,从房间里传来一阵巨大的哭喊声,伴随着男人的粗喘,车承佑脸色惨白,清朗的眉间一片灰败之色。朴敏珠紧紧抓着他,已经捂着嘴巴哭出来。
艾伦靠在男子怀里,没有任何表情。
此时,一间原来禁闭的房门被打开,只套着一件衬衫和内裤的肥胖男人走出房间。
班主任殷勤地站起来,“校长啊,美研怎么说?承认了吗?”
中年男人坐上沙发,敞开的的肥肉颤了两颤,目露得意道,“她承认在测验中传答案给车同学,帮助他通过考试。”
宽松的内裤上沾着几抹血迹,他接过班主任给他点的烟,“通过作弊得来的胜利,并不可取,希望你们能永远记住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