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州桥往南去,当街的酒肆瓦舍内设有珍玉奇玩,茶水酒类器物用以关扑买卖,连车马歌姬甚至于房子都能用来扑卖,明霜看着手痒,也上去玩了两把,可惜连着都是背间,输了好几把钱。
“不玩了。”她把手里的铜板往赌桌上一推,摇头笑道,“果然还是小江厉害,我都没赢过。”
乔清池摩挲着她刚刚拿过的那枚铜钱,不以为意地一笑:“这铜钱轻重不一,不玩也罢。你若是想打发时间,不如咱们俩来掷骰子吧?”
“好啊。”她欣然接受,“怎么玩?”
“这个简单。”乔清池寻了张干净桌子坐下,命店伙取来两个骰盅,“你只管摇,停了咱们比大小就是。”
许是看她之前输得惨,故意让着她,明霜三次点数都比他大,而为了输给她,乔清池一连摇了几回四个一点。这样的游戏能有什么意思?明霜多少看些端倪来,于是捧着骰盅去问江城:“像他那样摇成清一色的,你会么?”
他点头说会。
“行,那你也教我摇吧。”
江城走上前在她背后俯身下去,“把食指放在盅顶,左右摇三下,再上下摇六下……”他握着她手背手把手的教。
她好奇,“这能摇出什么来?”
“看你拿捏了,手劲准就是个六。”说完,他抬眸冲乔清池颔首,“开局么?”
“好。”对方举了举骰盅,扬眉一笑,“开局。”
话音刚落,两边的骰子就如同下冰雹,噼里啪啦摇起来,二人对坐相互凝视,表情皆有些肃然。明霜由他握着手晃骰盅,怎么前后左右的拿捏是没感受到,不过倒莫名嗅出一丝火药味儿来……
“啪”的一声,骰盅同时落下,乔清池打开盖子,微笑道:“满园春。”
江城望着他淡然揭开,“混江龙。”
杏遥探头打量,竟是一边四个四,一边四个六。
乔清池抿唇略有不甘:“还来么?”
“好。”
于是又一局骰子声响起,大珠小珠落玉盘,两人似乎都是骰子界的高手,各不相让,对视的神情看着格外专注。
“啪”一下声音落定,乔清池推出点出:“对堂红。”
“清一色。”
“好,再来!”
眼看这局面已经完全没自己什么事儿了,明霜悄悄从他俩身边挪开,赌桌上气氛热火朝天,半个时辰下来,乔清池和江城仍旧是比得不相上下。
杏遥咽了口唾沫,在旁讶然道:“我怎么觉得,乔公子和江侍卫有些不对付啊……”
“这都是赌钱害的。”明霜深以为然,语重心长道,“遥遥看见了吧,男人一旦沾上赌就没得救了,往后眼睛可要擦亮些,千万别嫁个赌徒才好。”
她深以为然地点头应了。
一直到繁星满天,夜色已沉,这两人才收了手,一看把人晾在一边这么久,乔清池深感愧疚,忙作揖致歉。
“对不住,乔某还说带姑娘玩个新鲜,想不到只顾自己乐去了。”
“不妨事。”明霜并不介怀,反而笑道,“你不也陪阿猫玩够了么?我反正不会,瞧你们玩也是一样。”
言语间听得出来,她待自己的侍卫倒是不错。
乔清池转过眼又冲江城微笑,“阿猫兄台摇骰子的功夫很有一手,在下自愧不如。”
他语气平静:“乔公子过誉了。”
“若有机会,还会登门来讨教的。”
“奉陪。”
光是说话都能感觉出气氛不对,明霜忙打岔:“嗯……时候也不早,我们该告辞了,下次若有机会,公子可到明府做客。”
“那乔某就多谢姑娘邀请了。”
明霜颔首当是施礼,继而便招呼左右推着她往回走。
乔清池负手在后,刷的一下展开折扇来,徐徐轻摇。前方灯火阑珊里,她偏头朝旁边的侍卫笑问:“你赢了他多少钱啊?”
后者垂眸回答:“十两。”
“还赢了别的什么好玩的东西么?”
他略想了想,“有个小面人,头手还能拆下来,要玩么?”
“好啊,给我看看。”
她带着笑意把面人接过来,挨个挨个卸了头卸了手卸了脚,似乎很喜欢的模样。那人在旁静静瞧着她,眼底里满是温柔。
乔清池收了折扇,若有所思地勾起嘴角来:“明家的二小姐啊……”
*
从市井回来,明霜很早就睡下了,之后这几天无非是准备过年的事,因为铺子和家里都比较忙,久而久之她也把当日请乔清池上府里做客的话抛之脑后,本来就是客套,她也没放在心上。
除夕当日,大雪初停。
这是明霜第一次在北方过年,早起听到府内有祭祀的乐声在响,她坐在铜镜边带耳坠,偏头去问杏遥:“什么声音?”
“老爷请来跳傩舞的法师,在前院驱鬼呢,蛮有意思的。咱们杭州都不玩这个。”杏遥给她鬓角插了朵绢花,算是讨个新年的好彩头。
“晚些时候还有戏班子来唱戏,夫人说小姐收拾妥当了午饭晚饭都要去堂屋里吃,届时叶家和明家几个婶婶姑姑也在呢。”
“哦……那我还得准备些压岁钱。”明家人丁不多,但听祖母说起来,还是有不少孩子的,她一直很喜欢小孩子,于是高高兴兴地在自己匣子里找铜板来串。
杏遥一看就笑了,“小姐,明家这些后辈里最小的就是三小姐了,您这压岁钱打算给谁呀?”她愣了一瞬,也打趣起自己:“我倒给忘了……”
不过钱都翻出来了,不发出去总觉得可惜,她便摇了轮椅走门口,笑着唤院子里的小丫头们进来。
“小姐发压岁钱啦!”一干小姑娘丢了扫帚和水壶,嬉笑着涌上来,你一串我一串把明霜手里的铜钱瓜分殆尽。杏遥看着就跺脚骂道:“一个二个的什么德性?!叫她做事的时候懒着不动,这会儿小姐放压岁了跑得比谁都快!”
今天过年,她就是发了火丫头们也没放在心上,笑嘻嘻地拿了钱撒腿就跑。杏遥气得咬牙,回头冲明霜噘嘴,“您看吧!都是您给惯的!”
她朝手里呵了口气,不很在意地笑笑:“闹着玩儿么,你又何必这么凶巴巴的……来。”说着从怀里还摸出一吊钱,放到她手上去。
“小姐特地给你留的。”
杏遥抿着唇,掩着心头的高兴,横了她一眼,“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有压岁么?”
“哟,是呢。”明霜扬起一边眉毛来,打趣道,“再过段时间都该嫁人了,趁着当下还是我的丫头,珍惜珍惜这几年的压岁吧。”
“小姐。”她听得耳根发烫,直用手推她,“江侍卫不在,您就拿我取笑了!”
“可不是么。”她托腮感慨道,“小江不在,都觉得不好玩了。”
正说着,江城提了剑在门外小青石板上往此处走,明霜掩着嘴笑道:“呀,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她把手炉放在膝上,另取了两串铜钱。
“接着。”
抬头看到两把东西朝自己甩来,他伸手握住,粗略一数,大约有个两三千。
“这……”
“压岁钱,小姐赏你的。”杏遥替她回答。
“大过年的,你不家去走亲戚么?”明霜看了看漏壶,“这才辰时呢,那么早?”
除夕春节这几日府上是轮班,明家门户开明,也特准下人回亲友家里吃年茶。
“属下正是来向小姐告假的。”他弯腰作揖,“今日有旧友造访,属下会出府半日。”
“好啊,你去。”她说完,又补充道,“赶得及晚上回来守岁么?我打算偷偷攒点羊肉,等老爷夫人睡了,我们在院子里涮着吃。”
“嗯……”江城略一琢磨,“我尽量。”
闻言杏遥眼前倒亮了一下,“要涮羊肉?真的吗?那我提早去借锅子,再从厨房里拿点菜,光吃肉可就太腻了。”怕晚了去厨子不给借,她转身就先到伙房里去了。
“对了。”见她走远,明霜从袖子里摸出一条剑穗来,“我没事打络子的时候顺手给你编的。”
他看得一怔。
“我看你剑上没挂,不知道你要不要……”她带了些赧然拿手指刮耳根,“不过听说高手都不喜欢用剑穗的,嫌累赘。”
“我……也还好。”他伸手接过来,垂眸系在剑柄上,随后便拱手谢道:“多谢小姐,若无别的事,属下就告辞了。”
“行,你去吧。”
明霜歪在椅子上目送他离开,含笑着喃喃自语:“居然收下了,原来不是洁癖啊。”
午饭前,没看到杏遥回来,倒是把明绣给等来了。前一阵朝中的年轻将相争相上府里说媒提亲,又是给她送镯子又是给她送屏风,那场面别提多风光。
从前明锦在的时候她惯来喜欢过去显摆一下,这会子明锦出嫁了,又不好常去王府,于是便来找明霜闲谈聊天,语气里多有炫耀之意。
“这玉坠儿是宫里娘娘用的,我那儿都有好几个了,这个送给姐姐吧。”她端着盘果脯慢悠悠地吃。
明霜也不同她客气,使了个眼色命未晚收下,因笑道:“看绣儿满面春风的,想是有中意的人了?”
明绣把果脯咽下去,冷哼了一声:“就那些个银样镴枪头,我还瞧不上眼呢。不过是看在爹爹的份儿上勉强收点东西见一面罢了。”
听他口气不小,明霜心生好奇:“哟,我听说来的都是五六品以上的文武大臣,那不知妹妹想嫁的,是怎样的高门大户?”
她把嘴里的果核“呸”在一旁,“哼,高门大户算什么?她明锦能嫁世子,我绝不能比她嫁得差,王府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明绣仰着头得意道,“若能进宫里去,那才真正是皇亲贵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