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个月前,玉池乡。
入夜了,顾婆婆打开木屋大厅的屋顶上挂着的唯一的灯泡,大厅亮起了昏黄的光。灯泡在雨声中轻颤着,摇摆着斑驳的光影。晚餐非常简单,只有一碟红烧豆腐和一碟大白菜,最特别的是安以涵的饭碗上放着一只卤鸡腿。
顾婆婆坚持要给安以涵吃,说她受了伤,要好好补补。安以涵拗不过,只能吃了。晚饭后,顾婆婆打开一个cd机,播出了二三十年前的经典老歌。
“这cd机和cd都是昊天给我买的,有了它,我晚上终于没那么闷了。”
老歌悠扬的旋律在雨声中回荡,雷雨仿佛也温柔了。
屋子里没有电视,不过一个木柜里就装满了各种书籍。
“这些书大部分都是昊天给我带的,他说怕我一个人在家会闷。”
“你的家人住在山外?”
“我儿子接过我出城,我住了一段时间,不习惯就又回来了。我这一辈子都在这生活,出不去了。”短短几句话交代了她的以前和将来。顾婆婆脸上没有怨,只有从容淡定和一种知命的坦然。
顾婆婆继续说:“昊天是个好男人,两年前他来到村里,就一直很照顾村里的老人孩子,我已经把他当成我半个儿子。不过他把太多心思放在我们这些老弱病残上,就没空交女朋友了。”
安以涵没想到她会突然跳到这个点上,愣了愣:“他人好,一定会找到好的女朋友。”
“他也二十八,不小了。哎,对了,你多大?”
这红线拉得很明显啊。“我二十六。”
顾婆婆欢喜:“年纪很配哦,我看你们的模样也很般配啊,郎才女貌的。”
安以涵淡淡一笑:“我有男朋友了。”在山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她的确有男朋友,只是半年前分手了。
“哦!”顾婆婆一脸失望,“也是,你这个俏模样一定有很多男孩子喜欢。”
“天哥心好人帅,你就别为他担心了。”
顾婆婆摇头笑说:“我这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也是,昊天这孩子哪还需要我这老婆子操心。”
和安以涵闲聊了一阵子,顾婆婆看她有点累了,就扶她进房间休息。
只是,屋顶噼里啪啦的雨声,硬邦邦的木板床,隐隐作痛的小腿,都让安以涵辗转难眠。
什么时候,雨能停?
***
第二天中午时分,雷昊天和杜铭志回到了顾婆婆家。顾婆婆说安以涵还没醒,雷昊天微皱眉,走进她的房间。她看上去一切正常,除了红扑扑的脸蛋。
雷昊天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脸色变了,立即解开她的小腿检查,伤口的位置发炎了。
雷昊天快步走出,对正在吃饭的杜铭志说:“吃完饭立即去英姐家里拿抗生素,她的小腿发炎了。”
杜铭志一口饭上下不能,好不容易咽了下去:“去英姐家?这样的天气来回要一天啊。”
“所以你要快,再拖下去,她会有危险。”
杜铭志狼吞虎咽地把饭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走去拿雨衣:“我现在就去。”
雷昊天提了桶水和毛巾进房间,轻轻拍打她的脸:“安以涵,醒醒!”
被惊醒的安以涵勉强地睁开眼睛,迷糊地看着他,雷昊天掀开她的被子说:“你发高烧,我要帮你降温。”
他把她的衣袖和裤脚挽起,用毛巾为她擦拭。完后,把她扶起,喂她喝水。
安以涵觉得晕头转向,靠在他胸膛缓了好久,才勉强清醒些。
“你的腿发炎了,我叫了阿志去拿抗生素,他明天就回来。别担心!”
“嗯……”安以涵糊里糊涂地应着。
雷昊天扶她躺下:“饿了吧?我去给你做点稀饭。”
“嗯……谢谢你。”
这一天,安以涵烧得晕晕沉沉,只知道雷昊天隔一会就帮她擦脸擦手脚,喂她喝水、喝稀饭、喝汤。
不知道睡了多久,安以涵迷糊转醒,月光从窗外透入,她看见雷昊天坐在木凳上靠着墙睡着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他为什么在这睡着了?
她的手一动,碰到了床边矮凳上的水杯,“哐啷”的声音把雷昊天惊醒了。
“想喝水?”雷昊天急忙走去,把她扶起来,喂她喝水。
“现在是几点了?”
雷昊天看了看表:“凌晨三点。”
“你怎么不去睡?”
“你一直高烧,我怕你会抽搐。没事,一两天不睡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辛苦你了。”安以涵喃喃,心里有感动在涌荡。
“我既然把你捡回来,就要让你好起来。”雷昊天拿起毛巾为她擦脸。这霸道的话说得理所当然,不允许一点怀疑,
“你以后去h市一定要来找我,我请你吃饭。”
“好!”雷昊天微笑着,安以涵感觉他的眼像无月夜空中的星。
除了爸爸,他是第一个这样照顾她的男人,一个把她捡回来再细心照顾的陌生男人。
***
h市。
安以涵缓缓地睁开眼,她又梦见了他,梦到他看着她的眼,梦见他说“等我!”。她坐起来,揉揉眉心中熨不平的褶,他没在她的现实生活出现,却总往她的梦里钻,难以抗拒。白天,她可以用工作把他的身影赶走;夜里,特别在梦里,她就真的一点法子也没有。
她拉开窗帘,雾霾似乎散了,路边的公园里老人家在散步,耍太极,做早操。旭日光华终于在雾霾肆虐了好几天后重新抢回了天空。
好久没跑步了,安以涵洗漱完后穿上跑鞋,走出了家门。晨曦挥洒,和暖却不灼热。安以涵跑在公园的人行道上,汗水不断蹦出,激活着身体里每个蛰伏的细胞。
一只黑狗从她身边跑过,安以涵的视线扫过它身上的疤痕,她一惊,脱口而出:“阿萌!”
黑狗回过头看着安以涵,像是不认识,又像是认识。
安以涵四处张望,没有雷昊天的身影。
“阿萌!”安以涵蹲下向它招手,阿萌犹豫了一下,向她走来。她扶摸着它的头,“你是阿萌,对吗?”
阿萌“呜呜”两声,舔了舔她的脸,尾巴欢快地摇动着。
“阿萌,你是和天哥在一起吗?他是不是在这里?”
阿萌向她身后“汪汪”地叫。
“阿萌,你跑太快了吧。”
安以涵的身子霎时僵住,是他的声音。
“阿萌,你认识新朋友了?”
安以涵慢慢站起,转身,他穿着天蓝色的运动服,身段修长健硕,浅浅的胡渣让野性和帅性.交融焕发。
只是,他是严文哲,不是雷昊天。
严文哲微笑:“安小姐,真巧啊。”当然,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所谓的“偶遇”是私家侦探报告了她的行踪,他就来了,带上阿萌。
果然她认识阿萌,阿萌好像也认识她。
真是奇妙!
安以涵低头看向阿萌:“这是你的阿萌。”
“所以雷昊天不仅和我长得一模一样,还养了一只一模一样叫阿萌的狗。”严文哲蹲下摸摸阿萌的头“这事似乎往诡异的方向走了。”
安以涵无言以对。
严文哲说:“阿萌小时候被人毒打过,我收养它之后它对外人的疑心还是很重,没有人能一见面就接近它,你是第一个。”
安以涵看着向她摇着尾巴的阿萌,嘴唇翕动一下:“他的阿萌,救过我。”
“哦!”严文哲注视她“这故事可以说说吗?”
安以涵不置可否,她在草地上捡起一条树枝:“阿萌,readygo!”
她的手一扔,树枝划过一道抛物线,阿萌向在空中的树枝雀跃地飞奔而去,安以涵的思绪仿佛也飞回了从前……
***
九个月前,玉池乡。
杜铭志终于在第二天中午时分赶来回来,这时的雨开始小了,午时的绚日从渐渐变薄的乌云后透出了光,召唤着被雷雨打得抬不起头的野草重新昂首挺胸。
雷昊天拿过针和药水,纯熟地把药水抽进针筒:“这是抗生素,打了针,你就会慢慢好起来。”
安以涵看着他老练的手势,突然很想开个玩笑:“你保证?”
雷昊天一愣,会意一笑:“我保证!如果你好不起来,我就自己从山上滚下去,让你去捡我一次。”
“你这话有语病。”
雷昊天满意地点点头:“很好,脑子没烧坏。”
雷昊天把针打进去,他下针的手势很好,安以涵几乎没感觉到疼。
“你的针打得比很多医生都好。”
“那当然,天哥经常帮孩子打针,他打的针孩子不哭的。”杜铭志补充。
“工多艺熟,没什么特别。”雷昊天把针和药水放好,“打五天,你就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针打下去后,不知道是药力极速生效,还是心理作用,安以涵感觉好很多。或许,人心在彷徨不安时,就是需要一份肯定。
安以涵看向屋外:“雨好像要停了。”
“嗯。”雷昊天看了一眼天空,“明天雨就会停。”
“你做事说话都那么肯定?”
雷昊天看着她:“对于我肯定的事,我很肯定。”
安以涵笑了:“我能和你做个采访吗?”
“病成这样你还想着工作?”
“你是很特别的人,记者就是要找特别的人,遇到了绝不能错过。”
雷昊天和她对视一眼:“对不起,我不能接受采访。”
“如果不是采访,是聊天呢?”
“那就看你要聊什么。”
“玉池乡的人和事,我肯定你知道得很多。我既然来了,就不能空着脑袋回去。”
雷昊天看着她,嘴角微微扬起:“那就看你的脑袋有多大,我知道的事够不够填满。”
安以涵笑了:“我们试一试。”
杜铭志凑过来,笑脸相迎:“咳咳,其实我知道得也不少,我也可以一起来填。”
“要你特地跑去拿药,辛苦你了。”不能忘了二号救命恩人。
杜铭志呵呵笑着:“不辛苦,就是冒着雷雨爬了几座山头,小意思。还好没被雷劈了。”
“雷神知道你在做好事,绝对不会劈你的。”
杜铭志吐舌:“就怕雷神也看到我做的坏事。”
安以涵认真地说:“你们不像是做坏事的人。”
“那就看你怎么定义什么叫坏事。”雷昊天从杜铭志的包里拿出了一大包肉,在里面挑了块骨头递给阿萌,阿萌伏在他的脚旁大口开啃。
“那你的定义是什么?”安以涵追问。
雷昊天摸着阿萌的头:“我没有定义,只做我认为该做的事。”他抬头瞩视她“所以,别认定我们就是好人。”
“你们救了我的命,光这点就足够了。”安以涵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