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暮色,夕阳西照,大地沐浴在和煦的橘色光芒之中。斜阳余晖撒在唐芫芫身上,她逐渐从梦中转醒,揉着眼睛:“我们到哪了?”
“前面快到白水城了。”阿牛答道。
白水山下白水城,看来这一觉之后,她总算下山来了。唐芫芫遥望白水城门,那是东唐其中一座较大的城池,治安方面应该相较乡野安全。她扭头问:“你能送我到白水城么?”
阿牛原只是路过,目的地是白水城旁上小镇。他想了想:“可以是可以,不过俺不进城,只能送你到城门口。”
“行啊。”唐芫芫双眸笑成月牙儿,很是璀璨漂亮。阿牛怔忡,待唐芫芫扭头专注前方,他才醒过神来,暗道小丫头仔细一看长得挺好的。
阿牛是个老实人,没啥歹念,心思很纯粹。阿黄拉车到了城门前,他放下唐芫芫:“俺就送到这了。”
唐芫芫蹬着小腿跳下车,冲他掰掰手:“谢谢你了。”
阿牛乐呵呵地摆手,牵起缰绳率牛而去。
唐芫芫目送黄昏下的一人一牛,深吸一口气,雄赳赳地朝白水城进发。就在她要踏进城门之前,前方守城小兵哥拦住了她,无情地伸出手:“钱。”
唐芫芫盯着小兵哥的糙爪,歪脑袋:“……钱?”
守城小兵哥见多了这种没钱又想进城的乡野村姑,颇不耐烦:“入城十文钱,没钱不准进。”
‘乡野村姑’唐芫芫默了片刻,内心大骇:原来进城是要钱的?!
她赶紧把浑身搜了遍……这身衣裳还是在白水寨被迫换的,兜里理所当然没有钱。就算是原来那身衣裳也不可能有钱,她堂堂公主出门是需要揣钱的吗?唐芫芫皱着小脸:“我没钱。”
小兵哥一脸‘早看出来了’的表情。
唐芫芫鼓着腮帮:“如果我说我是公主你信不信?”
此话一出,唐芫芫果断被当成小疯子驱赶一边去。可无论小兵哥怎么赶,她就是蹲在城墙角落不肯走,幽怨地瞅着进城的路人。阿牛哥怎么没告诉她进城需要钱的?这样她就可以先跟他借呀。
眼看天色渐暗,城门就要关了。小兵哥一脸铁面无私,还把她当疯子。万一进不了城,她岂不是要露宿荒野?
唐芫芫瞅着落到半山腰的咸蛋黄……夕阳,像个迷茫无助的待宰羔羊。
金娘拢袖瞧了会儿,悠然走上前,斜影就这么从唐芫芫的发旋笼罩下来。唐芫芫分神注意到这个衣着光鲜的贵妇正在笑眯眯地打量自己,她俩对视几眼,唐芫芫没人家好定力,嘀咕道:“大婶,我不认识你。”
一声‘大婶’打破金娘万年不动的笑脸,她僵了僵:“嗬嗬……小妹妹,天快黑了,怎么还不回家?”
‘回家’二字刺激了唐芫芫,她泪汪汪:“我回不了家了。”
金娘关切问:“那你这是进城投奔亲戚咯?”
“城里没亲戚。”亲戚都在唐京呢。唐芫芫沮丧地补了一句:“我也没钱。”
金娘眸中闪现精光,心中暗打算盘,笑颜更加张扬:“再过一柱香城门就要关了,正好我要回城,你要不要随我一道进城?”
唐芫芫精神一振,张着两爪比十指:“可是要十文钱。”
“十文钱而己,又不是大数目。出门在外、四海皆友,举手之劳罢了。”金娘掩唇轻笑:“当然,若你不想亏欠我,以后再还便是。”
唐芫芫深觉有理,顿觉金娘眉目何其慈祥,开心地握住她的手:“谢谢大婶,你真是好人!”
金娘嘴角抽了下,牵着她往城里走:“唤我金娘便可,你叫什么名字?”她后边的随从顺势掏钱给小兵哥,小兵哥没阻拦,只是看她们的眼神不太对,唐芫芫并没留意:“我叫芫芫。”
“圆圆?这名字真适合你。”金娘笑得花枝乱颤。
唐芫芫腼腆地笑:咦,好似之前在哪听过这种夸赞?
进城之后,唐芫芫反而更迷茫了。她没有能够证明身份的物件,也不知城主认不认识她。尽管进城之后避免了露宿荒野的窘境,但无钱傍身,很可能无法避免露宿街头的残酷命运。
而且……唐芫芫的肚子发出一串串饥饿讯号,十分响亮。
金娘体贴问道:“圆圆,进城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唐芫芫蔫不拉唧地摇头。
金娘眼珠一转:“看你怕是初来乍到、无处落角吧?我家就在邻街不远,你若不嫌弃,不如先随我回家,这会儿晚饭该是准备好了……”
一说‘晚饭’二字,唐芫芫双眼亮晶晶,迫切的神情充分暴露了她饿货的本性。
金娘眼底滑过阴谋之色,亲切地牵起她的手:“那咱们走吧。”
唐芫芫想也不想,屁颠颠跟上。
金娘的家确实不能叫人嫌弃,虽说比不上唐宫富丽堂皇,但城里条件绝对不差,比之山旮旯的白水寨好了不只一丁半点。更何况金娘这个‘家’不像家,堪比一座华楼。
夜里华灯初上,楼里灯火通明,时不时能够听见外头传来女子欢笑与歌舞升平,十分热闹。唐芫芫吃得浑然忘我,没发现金娘不住地用诡异的眼神打量自己。她抹去满嘴油,咧嘴夸赞:“金娘大婶,你这里的菜真好吃。”
金娘对这声‘大婶’已经麻木了,她抠着指甲笑说:“那是。谁人不知我水色楼各色服务一流,白水城首屈一指呢。”
水色楼?唐芫芫思前想后,原来金娘她家是开饭馆的:“那你这儿生意一定很好。”
“当然。”金娘自信飞扬。
一桌饭菜风卷残云,唐芫芫吃饱喝足,颇不好意思:“我好像吃太多了……不过没关系,等家人来接我,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家人?”金娘先是一愣,故作不经意地问:“好说,我不急。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既身无分文,何故独自一人流落在外又回不了家?莫不是离家出走了?”
唐芫芫奋力摇头,她才没有离家出走呢!可她离开国寺这么久,却直到现在都无人来找她。一想到自己连日以来所经历的苦难,唐芫芫黯然神伤,低头不语。
金娘阅人无数,见她如此,顿时脑补家庭伦理大戏十万字,温情款款道:“瞧我真是……出门在外谁人没有难处?你千万别难过,把这儿当家,任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唐芫芫刚从山寨里感受到人性的险恶,此时见金娘如见镀金菩萨闪闪发光,感动得吸着鼻涕憋着眼泪:“金娘大婶……你真好。”
“说这什么话,太见外了。”金娘笑得一脸慈祥,轻轻牵起她的手:“只要你在这儿轻轻一按……咱们以后就是自己人了。”
唐芫芫一低头,饭桌上不知啥时端端正正地摊开一张纸,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她还没仔细看,金娘左手端着红泥,右手捏住她的拇指往纸上一按——
一个红通通的指纹就这样落在纸上,特别显眼。唐芫芫瞅着自己的红拇指,端看金娘满意的神情,不耻下问:“这是什么东西?”
金娘很爽快地摊开来给她看,唐芫芫直勾勾地定在最顶头三个大字:卖、身、契。
唐芫芫稀里糊涂:“卖身契?”
“原来你识字呀,真了不起。”金娘很高兴,她最喜欢有文化的姑娘了,这样可以带动并且提高整个水色楼的文化素养。
这时唐芫芫思绪还停留在‘卖身契’上,她什么时候把自己给卖了?不确定地问:“这是我的卖身契?”
“对。”金娘吹了吹上面的墨,仔细收好。“你欠我那么多钱,反正也还不了,以后就跟我金娘混,包你吃穿包你住,表现安份良好的话还有机会拿打赏呢。”
唐芫芫皱着小脸:“谁说我还不起。”
金娘挑眉,噗嗤一笑:“行,等你存够钱还我,我再把你的卖身契还你。”
唐芫芫没听懂她言下之意,不过歪头想了想,好像有点道理。白吃白住确实不好,权当卖身契为欠条,她又不是真的还不了。遂而唐芫芫点头:“我明白了,以后麻烦你照顾我。”
金娘好生意外,原以为唐芫芫知道真相之后定要大哭大闹,没想到竟这么好说话,不禁摸摸她的发旋:“真乖。”
“不过卖身以后要做什么的?”唐芫芫第一次卖身,没经验咩。
原来这厮压根没明白卖身的意思,该不会连她水色楼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吧?金娘媚眼一抛:“小圆圆啊,你可知我们水色楼是什么地方?”
唐芫芫诚实地回答:“饭馆?”
金娘哭笑不得,亏她答得这么中气十足。
“水色楼不是饭馆。”金娘好整以暇:“水色楼乃是白水城第一青楼。”
青楼?这个词好像在哪听过?唐芫芫想了半天没想起在哪听过:“青楼是什么楼?”
“你连青楼都没听过?”金娘失笑:“虽说我楼里确有卖艺不卖身的姑娘,这儿归根到底不过是做皮肉生意的娼|妓之所。妓|院,总该明白是什么地方了吧?”
“妓|院?”唐芫芫傻眼。
她就是再白,也总算听说过什么是‘妓’。
堂堂一国公主沦落到妓|院卖身,回头会不会给父王母后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