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道路还是灰蓝色的，徐延绍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比起熬夜，他更喜欢早上头脑清醒的时候看剧本，吊嗓子，练形体，虽然他不是个歌手，但他也需要靠嗓子吃饭，在接不到替身活的时候，他还同时当着配音演员。

徐延绍今年二十五，在常人眼中，还是个年轻小伙子，但在演艺圈里，他已经年纪不小了，错过了出名的最佳时间，往往，只能沦于十八线演员，当着主角的哥哥、叔叔，然后是爷爷。

现在，徐延绍当着主角的替身，这一回来钱特别快，他替的是当红小生封鸣，除了上妆麻烦点，其他都很轻松。

而且，最重要的是，徐延绍特别喜欢这回的剧本。

《神器制造局》是一个单元剧，两集到三集一个故事，12集一季，预计视频网站与电视台同步上映，羲和娱乐的渠道又广，注定了这部剧一上映就会抢占到最好位置。

在一水儿的仙侠狗血言情剧里，《神器制造局》是一股清流，它认认真真地讲述了一个奇幻界的“实业”故事，一帮致力于建造“永恒之物”的神工，穿越在各个时空之中，寻找最坚固的、最耐磨的、最柔韧的各种物件，并按照自己的理念来打造神器，打造完成之后，他们会阐述这个神器的原理，并把它放到鸿蒙之初，实验它是否能长久不坏，一直流传到21世纪。“百年成器，千年成神”正是《神器制造局》命名的初衷。

徐延绍拿到《神器制造局》的剧本时，就一心想着要进这个剧组，天遂人愿，郭导看过他的表演之后，当即拍板同意他进组，本来是让他演一个配角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封鸣和他背后的投资人过来看过现场之后，他就变成封鸣的替身了。

演艺圈变化很大，有些今天信誓旦旦要冲奥的电影，明天老总就跑路了，更不要说电视剧，更不要说徐延绍这样的底层演员，能进组拍起来，徐延绍就觉得挺幸运的。

虽然，还是有一点不甘心。

早晨六点半，徐延绍准时来到拍摄现场，和场记小刘并排坐在台阶上吃早饭，两人关系不错，时常在一起聊聊拍戏的进展。

谁知今天，小刘神神秘秘的跟徐延绍说：“徐老师，你知道吗，封鸣被换了。”

什么？徐延绍略有惊讶：“被换了？怎么可能？”

虽然封鸣露脸的场景没拍几组，但换掉封鸣，就意味着整个剧本都要改，文替武替可能也要跟着被开掉。

徐延绍心中一沉，脸上却并未露出声色，在这个圈子混多了，他知道劲爆的消息总是有很多，至于是真是假，谁都不知道。

“我们梁总跟我了解情况了，”小刘得意地摇摇手机，“我听着他的意思是，对封鸣很不满。”

“为什么？”徐延绍不解，“封鸣最近的人气很高啊。”

“人气高有什么用，根本不会演戏。”小刘压低声音说，“听说封鸣在《天外来客》那边大闹，说不给他改成高大上的形象，他就罢演，闹得我们梁总头痛，可不就把他给拿下了呗。”

徐延绍知道梁总是羲和娱乐的梁辰熙，梁辰熙为人一向低调，这次竟然做出这么高调的事，于理不合，再者说，梁辰熙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封鸣演技烂，找他来不就是看中他的人气么，至于演技，都找了文替武替了，可以说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小刘。”一个阴沉沉的声音传来，小刘吓得跳了起来，见面色憔悴、顶着两个黑眼圈的郭导早早出现在拍摄场地上，他急忙跑了过去。

“郭导！”

“一大早来了就看你在那边闲聊，赶紧干正事，分场表和顺场表给我看一下。”郭导骂了两句鬼天气，接过小刘手中的表格，大致看了一眼，便道，“今天集中把贾老师和孙老师的戏份拍完。”

小刘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把两个重要配角的戏提前，封鸣那几场就推后了，看来他猜的没错，梁总真的对封鸣开刀了。

“哦对了，延绍……让我想想，妆不必化了，正好这这场有个龙套，三句台词，让他露个脸吧。”郭导似乎有些惋惜。

小刘听着感觉不对，敢情封鸣滚蛋，徐延绍也留不下来？怎么就不能让徐延绍当主角呢？——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转念，小刘就觉得太荒诞，徐延绍固然演技好，颜值也不差，但人气和封鸣完全不能比，想到徐延绍微博那磕碜的一千多个粉丝，这将来宣传起来都没法开口。

听到小刘说让他正面露脸，徐延绍不仅没有高兴，反而还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是，他并没有跟小刘多说什么，而是仍然微笑着道谢，拿着剧本下去准备了。

徐延绍这场安排在下午五点，他演的是个普通市民甲，偶然间发现神器制造局的存在，想进去一探究竟，但很快就被神工们发现，被赶出去了，还消除了记忆。之后一段时间，普通市民甲在路过神器制造局所在的小巷时，总会产生莫名的熟悉感。

徐延绍看着剧本上属于自己的三句台词：

“啊？”

“不不，我是……”

“奇怪，怎么有点眼熟？”

——有些哭笑不得，看来这就是他在《神器制造局》剧组的最后三句台词了，虽然有些遗憾，但还是要努力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啊。徐延绍想。

中午吃饭的时候，徐延绍蹲在台阶上扒拉盒饭，腿边放着剧本。

两个人影突然挡住他头顶的阳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延绍啊，今天的盒饭怎么样？”

“唔，郭导。”徐延绍抹了把嘴，露出一个笑容，“好吃。”

郭导摇了摇头，一脸“看这傻孩子”的表情。徐延绍发现郭导身边站着个陌生青年，相貌精致俊秀，透出一股自信果决的气质，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令人意外的和善，不像是演艺圈里的人。

“这就是你要找的徐延绍。”郭导对身边的青年说道。

徐延绍惊讶，怎么，这个人是来找他的？

青年笑着谢过郭导，郭导便离开了，剩下青年与徐延绍四目相对。

“您好，请问您找我是？”徐延绍很客气地询问。

青年却在徐延绍身边坐下，他那身剪裁精良的职装看起来不便宜，他却一点都不在意，像徐延绍一般直接坐在地上。

“我叫白羽阳，”青年微笑，“听郭导说，你是封鸣的替身？”

徐延绍笑了笑：“是。”

“我看过你的表演，觉得很不错……”青年继续说道。

“不好意思，”徐延绍婉转地说，“我雇不起经纪人，也不想加入经纪公司。”

徐延绍以为他是经纪人？周六略有意外，不过，他现在不能暴|露身份，让目标对象有这种错觉也不错。

“哦，是吗，那我就不勉强了。”周六笑着说，“不过，我看过你的表演，真的很不错，你演得很……克制。”

“克制”，这个词让徐延绍精神起来，看来，眼前这个人不是来胡乱吹捧他的，至少，事前还做过一点功课。

“其实我以前是演话剧出身的，后来为了压一压台风，就改走深沉内敛路线了。”徐延绍笑着说。

周六低下头，捡起他放在身边的剧本，发现上面细细密密做的全是笔记：“你演的是哪个角色？”

“普通市民甲。”

“普通市民甲……”

眼看着青年认真地找起来，徐延绍伸手给他指了指：“这里两句。后面还有一句。”

“三句？”周六惊讶。

“嗯，”徐延绍说，“今天很轻松，五点开拍，大概六点收工，可以准点吃个晚饭。”

“那……你完全可以四点再来啊。”周六说。

徐延绍笑了笑，望着眼前忙忙碌碌的拍摄现场：“我想在这里多呆一会。”

周六想到，若是封鸣那边彻底崩了，徐延绍的替身也没戏了，大概，他是在为此伤感？

“我很喜欢在拍戏的地方呆着，只要有人在演戏，射灯和摄像机发动的声音，导演和剧组人员说话的声音，甚至只是走来走去的声音，都很有意思。”徐延绍说，“到别处去，就没有这些声音可听了，没意思。”

“原来是这样。”周六点头，“我明白了，那不打扰你准备，我去别处看看。”

说着，他站起身来，向剧组走去。

徐延绍望着周六远去的背影，心想，这个经纪人真有意思，说走就走了，以往那些人，总会缠着他问个价码，而这个人半句钱都没提。

徐延绍不由得多看了他一会。

没想到，周六连遮掩一下都没有，直奔下个目标——扮演神器制造局跑堂帅伙计的小鲜肉希彦，勾搭对方的方式，也和勾搭徐延绍差不多，先是聊两句演技，再拿起剧本看看，再聊两句拍戏的进度，完全一职业拉皮条的。

看到希彦脸上也露出惊讶的神情，紧接着就和周六亲近起来，还比手画脚地跟他说话，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徐延绍心里有些不爽，所谓“做过功课”，不光做过他一个人的功课吧，这个拉皮条的还真是敬业，亏得他一度还以为遇到了真心关注他演技的经纪人。

可惜希彦已经有经纪公司了——看到周六起身离开希彦所在的位置——徐延绍幸灾乐祸地想。

不过这一系列心理活动，他都未曾显在面上，至多就是嘴角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当看到周六跑到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年轻演员那里时，徐延绍的淡定表情有点绷不住，找艺人至于这么饥、渴吗？难不成这人要把在场的适龄演员全摸一遍？

幸好我没有轻易答应。徐延绍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