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风把那些缠在一起的长胳膊猴子解开——它们不是什么长臂猿，真的只是胳膊比较长的猴子而已。这只花了他两秒钟，这些猴子不像之前的兔八哥和白色小狗，脑袋上是没有绳的，因此不能串在一起，拿起来比较费事。但依风还是在瞬间便准确计算出一个合理的姿势，轻而易举地把它们抱在怀里，这便朝着游戏厅出口走去。

这一天是1999年8月15日。不是阴历的八月十五，离中秋节还有一个半月呢。

暑假的两个月里，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家里待着，陪凭云姐姐一起打她最喜欢的《魂斗罗》。终于可以玩双人模式，这让她的游戏瘾成倍地增长起来。现在她一天中除了吃饭睡觉，余下时间的二分之一都待在依风的房间里，逼着他陪自己一起“啾啾啾”地跳着打枪。

依风衷心庆幸自己没有为了和姐姐拉近关系而毫无原则地把调三十条命的秘诀教给她，否则这两个月他应该就用不着睡觉了。

哦，对了，刚才我们有说到“二分之一”是吗？为什么是二分之一呢？因为姐姐每周有四天时间会被送去少年宫补习，尽管她一开始哭着喊着进行反抗，但一个多月下来也已算是习惯了。据说她已经成功地把补习班的学生组织起来，成为了让老师极度头痛的“小头目”。对于姐姐惹事的本领，依风也算是见怪不怪了。

距离暑假结束还有半个月，依风已经攒足了三百元钱，现在正在努力凑齐那个玩具店老板所说的，每月二十元的“利息”。

原本他或许已经凑够了，但他却忽略了一件事情。他对江晓薇说，姐姐只喜欢游戏卡带。这正说明他对洛凭云的了解尚有不足，姐姐是看到什么就喜欢什么。

正因如此，当依风把那十只白色小狗带回家后，当时就被凭云姐姐全部抢走了。这本也无所谓，只是十只玩偶，依风再出去抓就是了。可当他又两度带着玩偶回家，然后又全部被姐姐据为己有之后，他觉得自己应该反思一下了。

姐姐的贪心是无止境的，这样下去他根本攒不到钱。可是只要姐姐伸手问他讨要，他又没法拒绝姐姐的要求。

没办法，打那以后他只能抓一次就去收娃娃的老板那边卖一次。虽然效率会降低一些，但总比带回家“安全”。

自从那次和江晓薇谈过话之后，他就决定只找规模比较大的游戏厅进行计划，并且每家只去一次。幸福小区和二棉职工宿舍这片地方的游戏厅不多，但也足够他逛上一个月的。然而，除非他思维体中储存的地图有误，否则这家“智娱至乐”应该就是附近能够找到的最后一家大型游戏厅了。

还差几十元钱，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正当依风一边这么考虑着一边向门口走去的时候，站在柜台后面的年轻男人叫住了他。

“喂，小朋友！”

依风站住了身体，警惕地看向他。

“您是在叫我吗？”

这男人看样子像是这里的老板，这让依风想起了那天在小巷里的遭遇。江晓薇姐姐说大店的店主没必要找这种茬，但也不是“绝对不可能”，是不是？

郝友道笑吟吟地趴在柜台上，俯身看着这个长相清秀的小男孩。表弟严浩也摆着跟他一样的姿势。他上下打量了这孩子一会儿，问道：

“你就是那个什么童子鸡杀手吗？”

“嗯？”依风摇头，“不是，我从没听过这个怪名字。”

那是道听途说的家伙们给他起的外号，他本人当然是不知道的。更别说这人还讲错了。

郝友道和严浩对视一眼，接着又对依风说道：

“你抓娃娃很厉害吗？”

“还行吧。”依风看了一眼手中抱着的猴子，谦虚地答道。

“那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什么赌？”

郝友道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掏出十元钱在依风面前一晃，然后指着不远处的另外一台娃娃机说道：

“三个币，你觉得你能抓几个？”

那台机器里装的娃娃体型中等，只比他给文心语抓的兔八哥小一圈。依风刚才来的时候就已经观察过它了，因而这回不用仔细看便能给出答案。

“四个吧。”

“嘿！”郝友道来了兴致，“那行，咱们就赌这个。我给你三个币，你要是能抓出来四个，那四个娃娃都归你，算我请的！另外这十块钱也赔给你！你要是抓不到嘛，那就把现在抓到的这些放下。算起来你还赚一点，怎么样，赌不赌？”

“这赌约听起来对您的好处不大……”依风诚恳地说道。

郝友道还未说话，旁边的严浩便抢着笑道：“我表哥最喜欢打游戏。在抓娃娃上也算是个能人，你要是真玩儿得厉害，他请一次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且我也想看看，那台机器你打算怎么用三个币抓出来四个。请人表演还得给点儿赏钱呢，十块钱不算多。”郝友道接口道。

依风考虑了一下，点了点头。

听起来合情合理，没什么好拒绝的。

他把手中抱着的猴子交给这位郝老板，在柜台后面暂放着。郝友道给他取了三枚币放在他的小手里，三人便朝着那台娃娃机走了过去。严浩忍不住好奇地问道：“那爪子抓一个娃娃就没空了，你打算怎么抓出来四个？”

“利用魔术扣。”依风毫不避讳地答道。

“魔术扣？”

魔术扣就是衣物上常见的那种黏扣，也叫魔术贴。那台娃娃机里面的娃娃并非普通的玩偶，而是做成动物形状的布艺存钱罐。每个罐子都圆滚滚的，投币口则用魔术扣粘起来，因此依风说魔术扣，他们能理解，但还是想象不出这小孩要怎么做。

依风也没有再多解释。他投入一币，轻而易举地抓起一只魔术扣打开的大象，却没有抓牢，那只大象在往出口移动的过程中掉了下去。

“哎哟！”严浩幸灾乐祸地笑道，“一个币没喽！你现在认输，刚才那些猴子许你带一半走，怎么样？”

依风只是给了他一个淡定的微笑。

“嘿！这小子还挺倔！”

“别叫了。”郝友道打断了表弟的话，他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眉头紧锁，“你仔细看，他是故意弄掉的。”

依风轻轻地点了点头。这时他已经把第二枚币投了进去。

严浩顺着表哥努嘴的方向看过去，一时不由得瞠目结舌。

掉下来那只大象的魔术扣，母面和下面一只胖狗的子面居然黏到了一起。

“这……这是凑巧吧？”

“凑巧？你说得容易。你巧一个给我看看？”郝友道白了表弟一眼，不放过任何一个教育他的机会，“天天让你学点儿技术，你就不听，一天到晚搁天上飘着。这回傻了吧？人家才五六岁就练出来这么一手好本事，你行吗？”

严浩被表哥训得蔫头巴脑的。郝友道接着向依风问道：

“小朋友，你这一手练了多久啊？”

“嗯？一个半月吧。”

“听见没！”郝友道继续训斥表弟，“无他，唯手熟尔！你整天这也学不会那也学不会，就是你没下苦功夫！你看看人家！”

说话间，依风又从钩爪中丢下来一只胖老虎，这次老虎的魔术扣不但和下面的一只企鹅黏在一起，还滚到一边，和刚才那只大象的魔术扣子面也连了起来。

这回两兄弟一起沉默了。

“表哥……”严浩的声音发颤，“我说这不是巧合，你信吗？”

郝友道嘴里发苦。如果说刚才第一次还能说这孩子是瞄准了丢的，虽然考验技术，但练熟了也不是做不到。可这一次能怎么说？这两个动物是滚过去黏到一起的啊……到底是多牛叉的人物才能够算到这一步？

可是，如果一开始这孩子没有打包票，他还能说是运气好。可人家是先说完了四个，再来给你表演的，这你还能说是巧合吗？

“娘的……”郝友道用牙缝挤出声音，“今儿个算是开了眼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接下来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四只动物被钩爪吊到空中的时候，那爪子虽然松了一下，却没能让这一串胖家伙漏下来。送到出口的时候，最下面的胖狗撞了一下围栏，但还是顺利掉了下来。依风取出四只胖嘟嘟的存钱罐，对着两个大人耸了耸肩。

“四只。”

郝友道愣愣地把十元钱递了过去。

“多谢！”依风露齿一笑。这两个大人很讲信用，让他很有好感。另外，虽然洛氏夫妇和老师们对他也很好，但那都是大人宠爱小孩一般的好，而这两人跟他说话的口气就像是平辈论交，这也让他觉得新奇。

“小兄弟啊……”郝友道演戏般做了个拱手的动作，嘴里连连叹息，“杀手之称果然名不虚传，我这十块钱输得不冤。”

“您过奖了。”依风微微欠身，“四只赚头不大，而且这种存钱罐好像也卖不了钱，所以我才没选这台机器。不过如果里面每一个娃娃的魔术扣都是打开的话，应该还可以拿得更多。”

还更多？郝友道心里一哆嗦。你可给我们这种没本事的人留点儿活路吧。

“顺带一提，这台机器的天车松了，你们刚才听到响动了没？摇晃的幅度也有点儿大，我刚才差点失手。”

“哦，这么说动静好像确实有点儿毛毛糙糙的。”严浩应和道。

“应该是螺丝松了，上紧一点儿就好。”依风说。

“嘿，你还会修这个？”郝友道又来了兴致，“你能搞定吗？”

依风想了想，虽然是他打赌赢来的，但人家确实给了他好处，既然如此就稍微帮个忙吧。于是他要来工具，把这台娃娃机断电，钻进去看了一下便找准位置上好了螺丝。再次启动的时候，那“吱呀吱呀”的声音果然消失了。

“天才啊……”郝友道连连赞叹，“哎，小兄弟，别的机器你还会修吗？”

“那得看是什么样的毛病。”

“你跟我过来看看。”

郝友道兄弟二人带着依风往后面的仓库走去。刚才他们还叫他“小朋友”，这会儿就左一个“小兄弟”，右一个“哥们儿”叫个不停。如果说一开始他们叫住依风只是有些玩心，这会儿就对他有些看重了。

他抓娃娃的本事虽然了不起，但那终究只是小道，一个人还能一辈子靠抓娃娃吃饭不成？但要是才五六岁就掌握了一门手艺，那可就……

仓库的角落存放着两台坏掉的机器，都是启动没有反应。依风用工具把外壳打开，捣鼓了一会儿，看他熟练的动作，活像是个从业多年的老师傅。但郝友道好奇问起，却得知他父母都是银行的职员。

“那你从哪学来的本事？”

“就算是自学成才吧。”依风含糊地回答，“哦，这一台只是线路接触不良而已，我已经接好了，你插上电试试。这一台有点儿麻烦，应该是时钟电路有问题，可能要花点时间。”

“你帮我调好，我给你工钱。”郝友道斟酌了一下，“这台好修的五块，那台……八块，你看怎么样？”

严浩瞥了表哥一眼，悄悄凑到他耳边说：“老哥你真是庄户刁，这价格你也好意思开？你打电话叫人来他能要你四十块！”

郝友道毫不客气地把表弟踹到了一边。

但依风却是一口答应。反正工具都是人家提供，他只需要付出一点体力和时间，而放暑假的孩子最不缺的东西就是时间。反正他本就是为了赚钱而来，又可以挣点外快，何乐而不为？

依风花了半个小时把两台机器全都调好。郝友道两兄弟接上电，机器果然顺畅地运行起来。说好的十三，郝友道却给了十五。依风道了谢，洗了洗手就打算离去，然而这位郝老板却又叫住了他：

“哎，哥们儿。我听你之前那意思，是在攒钱是吧？那咱们谈个生意怎么样？”

这位郝老板并不是个过于精明狡诈的生意人，这句话中他的殷勤暴露无遗。

“什么生意？”

“你以后也别去别的地儿抓娃娃了。我这儿每周都有些出问题的机器，你就每周六周日挑个时间过来，帮我把机器修好。咱还按刚才这个价，稳定收入，你看怎么样？”

依风双眼一亮。他花了一个半月把幸福小区附近的大型游戏厅走完，正愁还有几十元钱没攒到呢，这位郝老板的提议正对他的心思。他当时便答应下来，和郝老板握了握手就算成交了。郝老板给他找来两个大袋子把他抓的那些娃娃塞进去，依风一手一个像鸭子一样摇摆着离去了。

“娘的。”郝友道看着小孩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嘴里喃喃自语，掩饰不住兴奋之情，“这回老子算捡着宝了！他奶奶个老徐还天天拿捏着我，还一回二十，老子再也不找他来了，让他喝西北风去！”

“老哥，咱这价格是不是有点儿忒不地道了？”严浩说。但他的脸上也分明笑嘻嘻的。

这真是捡了大便宜。

“你懂个鸟毛！”郝友道在他脑袋上呼了一巴掌，“到时候人家来修机器，你别光搁一边儿看着哈。你得多问问，自己也学点儿手艺。等回来把技术都学会了，咱们就再也不用靠别人了。”

“嘿，老哥你这还是一石二鸟之计啊！佩服佩服！”

“那是！”郝友道得意地叉起腰来，“你以为你老哥二十岁就出来闯荡凭的是什么！眼光！”

兄弟俩得意洋洋地自吹自擂了一会儿。只可惜他们还是太嫩了，依风过小的年龄和轻松的修理方式让他们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那是十分容易的工作，殊不知要想把他的技术都学透，严浩就算把自己这辈子都搭上也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