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粉雕玉砌的小男孩果然倒映在了他的瞳孔中,那孩子漂亮得出奇,眸色晶亮,只是小脸有些虚弱,小手搂着一个美丽的女人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

一个美丽的侧脸转过来,抵着他的额头笑了起来。

那一瞬,他的整个世界,如遭雷震。

那个侧脸有些小巧的弧度,眸色清澈如水,侧脸的发丝总是以一种柔滑的姿态垂落下来,隐隐透着莹白润泽的耳,很多的时候那一张小脸没有笑容,只透着微微的苍白,给他伤痛或者绝望的感觉。

那一年她18岁。

她走进秦氏大楼,站在秦昭云身边轻声说话。

他敲门走进来,她转身,就是这样一个带着一丝茫然,苍白中却透着一丝希望的脸。

上官皓的手,“啪!”得一声按在了上升的楼层键上!

他俊脸苍白,几乎不敢相信。

江颖被吓了一大跳,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你怎么了?”

那到底是不是秦沐语?

上官皓眸光剧烈闪烁着,绝望的光芒溢出来,他焦灼而狠戾地按了2层的键,从未有一刻如此烦躁与焦急过!

停下来……给他停下来!!

“皓,子旗不在2层,你干嘛?”江颖轻轻蹙眉,抓住了他的大掌。

“你先上去,我马上过来!”他冷声说道。

“什么?”江颖更加疑惑,蹙眉更紧。

二楼很快就到,江颖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身旁那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就已经冲了出去,她了一声“皓!”,索性提着裙摆追了出去,可她还来不及追上,就看到上官皓跑进了旁边的安全通道里面!

“你……你倒是说一声要做什么啊!”江颖红着脸,没办法,只能跟着他往安全通道跑去。

初冬的天气,有些微凉。

秦沐语和医院的主治医生通着话,将牵着小墨的手让他坐进后座里面去,将手机扣在胸前,轻轻跟司机说了一个地址,就要坐进去。

跟Dringlewapen大楼隔着几十米远的距离,那一辆出租车蓄势待发,平淡无奇。

“秦沐语!!!”一声暴吼,响起在大楼前空旷的广场上!!

手里的手机重重颤了一下,秦沐语已经弯下去的纤细身影一僵,清眸抬起,这才看到了从大楼玻璃门处疯狂跑出来的那个男人。

他透过那一扇即将合拢的玻璃看到了她,带着巨大冲力的脚步甚至没来得及等玻璃感应后打开,就用大掌狠狠地掰开,从里面挣脱了出来!

尽管隔着那么远,他霸气而冷冽的气场,还是如同寒风般,呼啸着席卷了她!

车里的小墨一怔,抬起小脸,手扒着座位往后看了看。

“小姐,你要不要走?”出租车司机蹙眉问了一句,他车里的暖气都要被放光了。

秦沐语凝视着那个舍命般追过来的身影,小脸微微苍白。

四年前,似乎也是这样,她没命地逃亡,却逃不过他飞奔而来的残忍杀气和决绝。

纤手将手机缓缓重新拿起,她平静如水的声音道:“八点半,不见不散。”

说完她轻轻切断手机,坐进了车里。

“妈咪,刚刚是有人在叫你吗?”小墨眨眨眼睛,以为自己是听错。

秦沐语轻轻说了一句“开车”,柔和的掌心握住了他的小手,目光扫了过来:“小墨忘记了,妈咪的中文名字只有小墨和蓝叔叔知道,妈咪是Anglia,我们的国籍是英国。”

小墨依旧有些奇怪地点点头,乖乖坐在了妈咪旁边。

她的心里,一片冰冷的柔凉。

而身后那个可怕的身影,明显再也追不上已经开走的出租车。

——你没听到吗?

——秦沐语,你没有听到我在叫你吗?!!

上官皓眼眸猩红,粗重的喘息在初冬的夜色里化成一团团轻薄的雾,攥紧了钥匙,他大步流星地后退,到停着的车子前,打开,启动,尖锐的轮胎声划过地面,他飞快地追了上去。

江颖就在这个时候跑出来,看着那辆从眼前疾驰过去的车,吓得退了两步,大喊了起来:“皓!!你……你去哪里啊?!!”

华灯初上的Z城,冷若寒冰!

上官皓已经不知道超过了多少辆车,他略带着一点血丝的眸子里就只有前面那辆开着的出租车,他跟着左拐,跟着加速,发誓要追上她!!

他不会看错的。

整整四年在脑海里驻扎着的那个身影,他不会看错。

那个暴雨的夜里,她苍白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衬衫,在大雨倾盆而下的那个瞬间痛声乞求过他,他清晰记得自己膝盖狠狠撞上她小腹的力道,记得她的痉挛与挣扎。

她一直都是想要逃的。

她也竟然真的逃了。

可是那一天,我没有管你,那么大的雨,那么痛的身体……秦沐语,你怎么走得掉?

他清晰记得在那一栋他和瑾兰住过的房子里,他在外面瓢泼的雨声中醉了一整夜,凌晨的时候他接到警察的电话。

警察的口吻很犹豫,却还是冷冷说道:“能不能麻烦您过来指认两个人?是我们在机场高速路上拦截到的,他们因携大批赃款潜逃而被抓。据悉这一笔巨款是从信远的账户中流出——是您的妻子,秦瑾兰的账户。她的车现在还在这里。”

可他当时,醉得太狠,满脑子都是刚刚脚下的那一滩自己孩子的血。他甚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眼眸里盛满血丝,哑声问:“什么赃款?”

警察顿了顿,开口道:“她买凶杀人的赃款——那两个人已经招供了,你要不要听?”

他顿了顿,

上官皓嘴角牵起一抹冰冷的笑,回想起那一刻,他苍白的指骨狠狠地攥紧了方向盘,骨节泛着可怕的白。他那一晚是疯狂地连夜赶去了警局,亲眼看到了那两个灰头土脸的男人。

其中的一个,曾经在Z城的跨省公路上,跟踪过他。

他亲口听着他们招供,亲口听他们说“秦小姐说这次保证没有问题,她只要我们把人带去仓库,要我们帮她准备几样杀人的工具,不要我们动手,她说她要自己杀了那个贱人,我们拿钱就走了,真的不关我们的事!!”

那一刻,他的脑海宛若天崩地裂般炸开,嗡嗡地响。他却什么都不能做,苍白如纸的脸浮起一抹凄冷的笑,眸色猩红如血,压着胸腔力的剧痛和铺天盖地的绝望哑声道:“你们给我滚远点儿……”

他怕自己会一时忍不住,冲上去杀了他们。

那一夜,他开着车,路上不知道跟几辆车擦身相撞,开到了那一条小巷。

他跌跌撞撞地下车,想看看刚刚倒下的她到底有没有事,她活着还是死了。可是地上干净得宛若什么都没存在过一般,连那些粘稠猩红的血都渗进了泥里,看都看不清。

“吱——!”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在他耳边炸响。

上官皓猛然回神,迷离的夜色中,他已经连红灯都闯了过去,刚刚猛然停下的那辆车的司机探出窗外来破口大骂,而前方看去,那辆出租车竟然就在路旁停了下来。

上官皓狠力拧转方向盘,跟着停下。

心脏宛若被撕扯着一般剧痛,他下车关上车门,在那辆车里的乘客打开车子前将出租车的后门狠狠拽开,粗哑的嗓音低吼一声:“秦沐语!”

里面正在给钱的乘客吓了一跳。

年轻的母亲拉着自己的小女人看了他一眼,顿时蹙眉:“你干嘛?拦车也不用这样,我都还没下来呢!”

司机倒是热情地探出头来:“您到哪儿?先坐前面我带您一程?”

年轻的母亲没好气地走下车,她的小女儿天真地喊道:“妈咪,这个人好帅啊!”年轻的母亲脸红回头:“帅什么?一点礼貌都不懂,别乱说话!”

……这怎么可能?

他根本就不可能看错!!

“哎,先生,您到底要不要上车?!”司机依旧殷勤地招呼着。

上官皓狠力攥着车的后门,俊脸苍白,在终于确定那并不是秦沐语之后关上了车门。薄唇没有血色,低低吐出一句:“不用。”

他冷着一张脸往回走,这偌大的城市,霓虹的灯光都打亮在他身上,魅惑逼人。

究竟是我找不到你,还是你在躲我?

他冷冽中带着血丝的眸抬起,攥紧了双拳。

……

而在一处隐秘的巷子里,小墨清澈的眼睛眨巴着,看着车顶,扭头问道:“妈咪,我们不走了吗?”

秦沐语静静坐着,等待着那一辆黑亮奢华的车子迅速闪过了路口。

她长长的睫毛垂下,摸摸小墨的头,对司机道:“换一条路,继续走吧。”

司机虽然疑惑,但是她之前说过给加倍的计时费,便也没有丝毫怨言,说一句“好嘞”,将车缓缓开出了巷子,一时间霓虹打进车里,她的小脸苍白而安静。

*

“你怎么这么大人了还这么任性?我们等了你将近一个小时,你看看子旗的脸,跟吞了苍蝇似的,估计他等着吃过饭去跟他情人私会呢,你还耽误他时间,又不说去哪儿!”江颖一张小嘴伶俐地说着,被餐桌上的蜡烛映得脸色很漂亮。

蓝子旗咂了一口酒,蹙眉:“你说谁跟吞了苍蝇似的?”

江颖笑起来。

将刚刚的疑惑和担心压下去,她舒缓了一下肩膀,轻轻问出一句话:“谁是秦沐语?”

餐桌上的两个男人都瞬间僵硬了一下。

蓝子旗蹙眉更深:“你从哪儿听的这个名字?我员工跟你八卦了?”

“真是你员工?”江颖瞪大了眼睛,解释道,“我不知道的,我也没有跟他们八卦,我就是刚刚听见皓说……”

“换一份,”一声清脆的刀叉落在盘子里的声响,上官皓脸色微微铁青,看着盘子里的餐食,“我不爱吃鹅肝。”

江颖看了看他盘子里血淋淋的鹅肝,这才反应过来,一个轻轻的响指招来Waiter,对他说道:“换一份七成熟的牛排吧,这位先生不爱吃鹅肝,不好意思,”说完她就对着蓝子旗道,“你看,我没说错吧,他很多习惯都变了,以前他对这些东西从来都不抗拒,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挑,我都琢磨不透了。”

蓝子旗笑了笑,笑容里有些嘲讽:“江颖你不要自我感觉太良好,三年多前你才来中国的,在这之前他可不是跟你一起生活。这习惯要改太容易了,说不定是那位秦大小姐不爱吃——所以他恨屋及乌了。”

上官皓的眼皮重重跳了跳。

他并不是不能接受,而是有一个人,碰不得这种东西,她吃了会吐。

江颖抱了抱肩膀,清澈的眸看向上官皓:“真的?你前妻……叫秦沐语?”

蓝子旗咳嗽出声。

他被红酒呛了,一张俊脸憋得有些红,拿餐巾擦了几下才舒缓过来,手指着江颖道:“我告诉你……我就告诉你一次,你给我记住了,别再提这个名字,更别往一个死人头上安,否则我抽你。”

江颖眸子渐渐瞪大,一边观察着上官皓的脸色一边说道:“蓝子旗你说话小心点,那是皓的前妻,你怎么一口一个死人的。”

蓝子旗这也才察觉有点尴尬,想了想还是端起酒杯:“行了,是我失误,先跟你赔礼。”

上官皓安静地坐着,优雅地拿起酒杯跟他相碰,淡淡喝下去。

“你认识她?”他淡淡问道。

“谁?”蓝子旗没反应过来。

“秦沐语,”上官皓深邃如海的眸抬起,淡淡道,“你认识她?”

蓝子旗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在上官皓的脸上扫过,淡淡笑起来。

“一个员工起的中文名字,我也不清楚是哪几个字,只是听他们偶尔叫一下,”他笑意优雅而深邃,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餐巾,“是个女员工,英国人。”

他最后这三个字,可是没说错。

下意识的,蓝子旗并不想让他们知道秦沐语的存在,那个总是平静淡雅,却偶尔露出锋利的爪子跟他示威甚至抓伤他的女人,他不想让谁知道。

上官皓静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