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原本,蓝子旗就替他起了名字,叫秦儒墨。
她一开始并没有异议,毕竟是救命恩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待他转过身,她才轻轻吐出两个字:“难听。”
蓝子旗却听到了,转身笑着说:“就是要难听,你跟别的男人生的孩子,我犯贱吗给他起得那么好听?”
秦沐语不清楚,一个人如何可以好得那么吝啬,又讨厌得如此**。
她琢磨不透,索性放弃。
只是每一次看着小墨那一张虚弱却倔强的小脸时,那熟悉的眉眼和气息,总是狠狠撞入她的心脏。小墨抬起了头,从床头巴拉出一本书,翻开用英文问着她问题。
秦沐语没有听清,下意识地垂眸,小声道:“小墨,用中文跟妈咪说话。”
小墨一怔。
“妈咪,牛顿还有第四条定律吗?”他稚气的声音问道。
秦沐语想了想,摇摇头:“你喜欢物理?”
小墨并不知道什么是物理,只是刚想张口说话,小脸就窜上一阵红,急促地咳嗽起来。秦沐语一惊,手赶紧顺着他的背轻轻拍着,看着周围没有哪里漏风的地方,赶忙将他冰凉的小手塞到被子里去,用旁边厚厚的衣服裹住他,蹙眉道:“叫你注意保暖你怎么就是不听?这里暖气再足也不可以不穿衣服的!你知不知道你肺有毛病啊!”
她一激动,声音就大了些。
小墨并不说话,只是努力停止了咳嗽,小脸涨红,低垂着的睫毛很长,连秦沐语都不清楚他眼睛里此刻的情绪是什么,只知道,自己吓到孩子了。
秦沐语一阵颤,却没有心软,咬咬唇将他的领子扣上,却几次都扣错。
“妈咪,小墨来。”孩子稚嫩的嗓音再次响起,小手熟练地将扣子扣起来。
秦沐语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手愧疚地抚摸上他的头,“小墨对不起,妈咪激动了,妈咪不该冲你发火的,医生说你最近情况好了一些,可以让妈咪陪你出去走走了。”
小墨点点头,睫毛依旧不抬。
小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情绪仿佛没有任何波动,依旧翻着书本,在图纸上乱划着曲线。
秦沐语一阵慌,突然觉得小墨越来越沉默,她的孩子只是因为早产身体不好而已,会不会因为这样就自闭起来?
她慌忙蹲下身,仰视他的小脸。
“小墨,妈咪跟你商量一件事。蓝叔叔的公司要迁到中国,妈咪也必须跟着去,小墨你要跟着妈咪一起吗?”
小墨身体猛然一颤,大大的眼睛抬起来,小手抓紧了书。
他没有听抬明白秦沐语的意思,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问道:“妈咪要去中国,就不要小墨了吗?”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偌大的医院他呆的时间最多,陪伴他的是不断更替的护士,医生,妈咪带他走过很多很多的地方,他每天属于妈咪的时间却不多。
秦沐语生生吓了一跳。
“不……不是!”她脸红了,结巴了,第一次在自己的孩子面前手足无措,“小墨你不要误会,妈咪是问你想不想跟着妈咪去中国,如果你不想去,妈咪也不会去的!你知不知道?!”
小墨的思绪却还停留在自己的想法里,小小的脑海,早就惊涛骇浪。
书本掉在了地上,他冰凉的小手也抓着秦沐语的手指,亮晶晶的眼眸看着她,渴望一般“妈咪你是不是嫌小墨老是看书,不理妈咪?小墨平时没有事做才看书,小墨怕耽误妈咪的东工作,蓝叔叔总会不高兴,妈咪……”
他第一次将秦沐语的手指攥得这么紧,这么紧,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那种渴望如同新生一般。
那眼睛里清清楚楚地写着几个字:“妈咪别不要小墨。”
秦沐语的眼泪顿时掉了下来,整个人的脑子嗡嗡作响,“我的天……不是,不是这样的,宝宝你不要这么想,妈咪不是那个意思!妈咪是说我们要回中国了,妈咪肯定带小墨一起,只是不知道小墨身体受不受得了,就像上次妈咪跟着蓝叔叔搬到这里来,小墨你当时肺炎吓坏妈咪了……”
小墨抓紧了她的手,稚嫩的嗓音道:“受得了,小墨受得了!我们一起去中国吧,小墨不要跟妈咪分开!”
秦沐语险些为自己刚刚说错的话而去死,她竟然让自己的孩子这么小就有了这种担心!她紧紧抱住孩子小小的身躯,眼泪纵横而下。
病房的门突然开了,送药的护士走进来,诧异了。
“AreyouOK?”她走过去轻轻拍了拍秦沐语的肩膀。
秦沐语胡乱地将眼泪擦去,点点头。
护士看出了她的情绪,安慰着她说孩子最近的病情稳定,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秦沐语轻声道谢,孩子冰冷的小手依旧拉着她,不敢松开。
口袋里的手机在此刻响了起来。
秦沐语蹲下身抱住宝宝的身体,一手接起来,听到对方冷淡地“喂”了一声。
偌大的曼彻斯特,只有一个人在跟她打电话的时候说的不是“Hello”,而是“喂”。
“决定了吗?我马上订机票了,你带不带他?”蓝子旗淡漠问道。
秦沐语咬唇,轻轻贴住小墨凉凉的脸蛋,坚定道:“我带,我带他去。”
“嗯。”蓝子旗淡淡应了一声。
“带上可以,”他随即又淡淡说了一声,像是随口说说,也像是不容抗拒的命令,“只是别总想着那个男人,不然我把就把小墨打包了送他,也算是你们之间圆满了,你说呢?”
“蓝子旗,你敢!”她清眸里带着一丝血丝,坚定说道。
对面的蓝子旗,脸色再次臭起来。
“死女人。”他低低切齿咒骂了一句,摔了电话。
而秦沐语不管他多生气多暴怒,含着一丝泪挂断,坚定地抱住了怀里粉雕玉砌的宝宝。
*
一辆车从曼彻斯特的街头开过。
好像飘起了雪,助手将车速放慢,以防打滑。
距离飞机起飞只剩下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了——倨傲挺拔的身影坐在车里,只凝视了一下手表,淡淡缄默下来,将谈妥的文件扔到了一边。
手机震动起来。
上官皓看了看号码,才淡漠接起:“喂?”
“外面下雪了,路可不好走……你不来我这儿坐坐?”一个醇厚磁性的嗓音响起。
“时间不够,下次吧。”
对面低低笑了笑,开口:“距离下次也应该不远,我马上就回国了,可以跟你在故土聊一聊。你还管着那个信远吗?那个小破地方也留得住你?”
“你是什么意思?回国跟我抢生意?”上官皓淡漠注视着车窗外,飘下来的小雪很美,路上有孩子在雀跃,也有行人冒着寒风急匆匆地走过去。
“你胡扯什么?”对方的语气冷淡了一点,“信远对你来说算什么?你在这边的产业早就做得风生水起了,你还跑去接手什么秦氏,还一做就是几年?疯了。”
上官皓修长的手指揉揉眉心,低低警告:“我暂时没打算离开,你回国可以,不用打信远的主意。”
“那可不一定,看我心情,谁让你不安分,玩一玩还做得那么大……”对方转动了一下地球仪,清眸抬起,低低道,“你到底在等谁?”
“多事!”上官皓低低说了一声,蹙眉,显然已经有些被激怒。
“呵……算我多是吧,回头要找你拼一拼,看看你这几年功力衰退没有。”
“你随意。”上官皓说着已经想挂断电话了。
车窗外,闪过一个身影。
——那分明只是一个轮廓,在教堂头顶那个巨大的十字架下,一个纤弱的身影轻轻蹲下来,用围巾一圈圈将一个小小的孩童围住,再牵起他的小手往前走。
上官皓浓密的睫毛颤了一下。
直到手机猛然掉到车子里一声闷响他也没察觉,蹙眉,冷冷道:“停车!”
助手吓了一跳,望向后视镜,终于在他第二声低吼“叫你停车”中,紧紧踩了刹车!
雪天路滑,车子还是向前稍微滑行了一段!
上官皓拧开了车门,在初雪中朝着那个方向望了过去,一个年轻的女子牵着小小的孩子消失在教堂里面。他“嘭!”得一声关上了车门,眸色冷冽,朝着教堂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去。
“上官先生!总裁!”助手探出车窗来大声喊着,赶忙将车倒回到他身边。
他一身单薄的墨色西装,裁剪贴身,纯洁的雪纷纷扬扬落在他身上,美不胜收,他浓密的睫毛抬起,深邃的眼眸散发着奇异的光,像是绝望与剧痛的交织,唇色泛白透明。
他的手,骨节分明,颜色跟雪差异不大。
他抬脚走了进去。
门口有老妇人拦住他,问他是否是来做礼拜的。
上官皓清眸扫过,看着里面黑压压的人,薄唇淡淡开启,“我来找人。”
老妇人伸手划了个十字,轻柔道:“上帝保佑,如果你找的人希望被你找到,他就一定会再出现你生命中,主是公平的,他会考虑每个人的夙愿,只要虔诚,都会实现。”
雪依旧下得纷纷扬扬,他冷笑:“如果她不愿呢?”
老妇人笑意暖暖:“那便随缘吧。”
呵……随缘……
上官皓冷冽的眸凝视着里面,一片肃杀的气息,不肯就这样离去。
助手跑过来道:“先生,我们只剩下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了,我们得赶快过去才行!”
上官皓淡淡抿住了唇。
——在这么遥远的曼彻斯特,秦沐语,你舍不舍得,跑这么远?
“你说主什么都知道……那你来告诉我,她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上官皓眼眸猩红,低哑的声音问那个老妇人,“如果活着,是不是觉得离我远远的是对我最狠的惩罚?如果死了……为什么让我连尸首都看不到……”
老妇人一怔,有些诧异地看向了他。
“先生……”助手真的开始着急了。
上官皓猩红的眸子宛若滴血,紧紧盯着那人,低低嗤笑出一声:“主知道什么……”
说完,他已经抬脚,在漫天飞扬的小雪中转身离去。
助手松了口气,也兀自合了合手掌,像是跟那老妇人道歉,赶紧跑回去开车。
车子在初雪下过的道路上,碾过了两道整齐的黑黑的印记。
高高的门槛处,秦沐语牵着小墨的手,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初冬的天气已经开始寒冷,小墨手里捧着的那根蜡烛却暖暖的,烛光哪怕是在雪中也那么温暖。
“小墨,你想不想跟妈咪离开这儿?”秦沐语小声问道。
小墨迟疑了一下,轻声问:“妈咪,中国会有什么?”
秦沐语突然愣了,小雪落在她的发丝上,肩膀上,她突然也不知道了,中国此刻,到底还有她的什么?
小墨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亮晶晶的眸子问:“会有爹地吗?”
这是他一起在病房的那些小朋友整日缠着他问的问题,他很少问妈咪,但是想起他和妈咪是中国人,他的爹地也应该是中国人,那么爹地,会在中国吗?
秦沐语紧紧咬住了唇。
她眼眶不知道什么时候冒起了泪水,想笑,因为回忆起了那个暴雨的夜,回忆起了自己浑身的血,也回忆起了腹部被狠狠撞上去的那一下,她摸着孩子头的手开始抖了……
“恩……有吧……妈咪也找不到了,也许是有的吧……”
她笑着流泪,什么都给不了孩子,给他个幻想,总行的吧?
小墨的眼睛,果然亮了起来,他难得的活泼起来。凑过去对着她耳边说:“妈咪,病房里的老教授说,数学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力量,我就是想要学好数学,我就帮妈咪找到爹地!”
他自以为聪明得很,缩回了小手,鬼精灵般看着她。
秦沐语又破涕为笑,既在心里感慨着原来他喜欢的原来是数学不是物理,又在心里低低诅咒那个糊涂的数学界老教授,都教了她的宝宝些什么……
而那两道车印,就在距离她们不到十米的地方,碾了一地的雪,与她们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