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文博,陈佩儿都被传上了公堂,在经过一番询问后,何皋兰的罪名根本不用再多叙述了。不过出于程序的需要,陈婆子与何玉辉也被传到了公堂上。
甚至连李鹤庆也被传到了公堂上来做证人。面对如此一边倒的形式,何皋兰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何玉辉跪在地上,身子不断哆嗦着。须臾,公堂内便弥漫出一股尿臊味,这个怂货居然是吓尿了。
左航权嫌恶了看了一眼何玉辉,刚想下判决书,哪知一直默不作声的方左卿悠悠说道:“大人,此事还有些蹊跷之处。”
“哦?方大人有何高见?”
“桑梓远虽无功名。然,却也是我圣人门徒。自太祖起,我朝历代君主都优厚读书人,一小小的书吏何来这泼天的胆子,敢对桑梓远下此狠手。”
方左卿说得云淡风轻,神态也完全不似之前那般紧张,淡定地好像在说中午吃了什么一般。
可他这么一开口,堂中之人无比心头一凛。杨涵瑶有些诧异地望了一眼方左卿。
在她印象里,这位闺蜜的老爹给自己的印象一向都是一副与世无争老好人的样子。
可没想到……
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杨涵瑶在心里默默感叹。定是方左卿也感觉到了县丞与此事有着莫大的关系,再加上这个县丞在晋陵也不是干了一年两年了,方左卿这新来的知县大老爷也是处处受肘,估计二人之间早就不那么和谐了……
现在逮着了机会,还不趁人病要人命?换作自己也会这样做。对于敌人,如果没有一击打倒的把握,那就得装孙子。
相反地,若这机会到了自己手里,自己还要装没看见得话,那就真是白痴一个了!
县丞仍旧不动声色,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仿佛老僧入定了般。只有藏在袖子里微微颤抖的手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左航权听了点点头,“方大人言之有理。王大人,您看呢?”
王安石抚了下胡须,说道:“今日是左大人为主审官,一切还是由左大人自己做个章程吧。”
左航权笑了笑,回过头来。可视力变态的杨涵瑶却看见左航权脸上露出一丝不屑和不耐。
想了想史书上对王安石性格的描述,心里微微一叹息。话说能和王安石共好事的人还着实不多。
邋遢也就罢了,还特别刚愎自用。好在这人要玩就是玩得阳谋,别人虽然不喜他的性格,倒也不至于和他起什么大的冲突。
当然,诸如吕惠卿这样的小人就另当别论了。
“何皋兰,你还不从实招来?”左航权一拍惊堂木,神色严厉地问道:“你这般作为,足可判你个流三千里。若是现在如实禀报,本官念你初犯,又检举有功,自当减轻你罪行一二,你可明白?”
胡萝卜加棒子的一套作风在左通判手上玩得那叫一个熟练。他本就掌管刑讼,这套打个嘴巴给颗甜枣的事早就熟练于心,运用自如。
何皋兰一听这话,刚刚还抱着必死之心的他顿时有些松动了。他知道自己今天若硬抗下去,砍头那是不可能得,但判个徒刑那是起码得,他儿子也逃不脱惩罚。
而押司一职本就是负责案卷整理与狱讼等文秘工作,对于律法自然是烂熟于心。
《水浒》里的宋江上梁山前可不就是干这个得么?虽是小吏,却刀笔精通,吏道纯熟,由此可见,宋代的这些押司们对于律法那是再清楚不过了。
正是因为清楚,何皋兰虽然怕,却也还扛得住。因为他知道,自己最多也就是被判个徒刑,是不会杀头滴。
不过话回过来说,大家都是爹生妈养的血肉之躯,有得也只是一颗凡人的俗心,若有希望不去受那流放之苦,谁心里还不升起点别的想法?
这一刻,何皋兰的心理防线慢慢开始松懈了。特别是听到堂上的左大人还暗示,若揪出背后不法人员还可对自己儿子也减轻惩罚时,何皋兰终于是忍不住了。
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虽是个瘸子,可俗话说得好,癞痢头儿子自家好,平日里就宠得不行,一颗心全巴巴地扑在这儿子身上了。
自己受些苦楚倒没什么,可儿子若……
想到这里何皋兰心头就发颤,忙磕头欲要将事情抖落出来。可这时那县丞却忽然猛咳了起来,看向何皋兰的眼里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何皋兰一惊,刚刚鼓起的勇气瞬间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又迅速瘪了下去。
这件事或许不足以砍了自己脑袋,可若是再加上其他那些事呢?自己这些年来为了捞银子,可没少做手脚……
若这县丞大人发了狠,把事都抖了出来,那自己不就是???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不断擦着头上的汗,眼睛偷偷瞄着县丞。见县丞一张脸拉得老长,就跟那驴似得。
除此之外,那脸色阴沉得……一双眼犹如毒蛇般,冷冷地瞅着自己,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自己若胆敢把他供出来,他就是拼了老命也要弄死自己和自己的儿子……
这风险太大了……何皋兰暗暗想着,他不敢拿儿子冒险……
他慢慢仰起头,看了看房上的横梁,在一个不是太起眼的地方已结了个蜘蛛网,一只蜘蛛吐着丝,垂在半空中,不时地还晃荡一下,好似要坠落下来一般。
深深的悲哀感涌上何皋兰的心头。到了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还不如头顶上那只蜘蛛。
那蜘蛛看着渺小,腾在那半空中,轻微得一些波动都能搞得它晃荡起来。
就好像现在的自己。是啊,老父母大人说得不错。自己只是小小书吏一个,若没人撑腰,又何来这般大的胆子?
桑梓远是怎么进的监牢,又是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得他不得而知。到了此时,他也懒得再去猜测其中原由。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呢?
自己只是个小吏,一个押司,还只是县尉厅里的一个小押司。同样是押司,自己这个押司甚至比不上县衙里的那些押司来得高贵。
与州府的押司相比,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虽有免役的特权,可终归是个无品之人。
甚至平日的穿戴上,可在长衫上结一根与秀才公一样的长长儒绦衣带,可脚蹬靴子,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
百姓怕他们,可在这些有品级的官老爷面前自己又算得了什么?这蜘蛛看着在晃荡,可那命运却是掌握在自己手里。
那口中吐出长长的丝线收放自如,哪像自己这般?处处受人胁迫不说,还得陪着笑脸。
浓浓的悲哀过后,一种刻骨的恨意涌上心头。他慢慢低下头,又看向县丞。
县丞依旧板着个死人脸,一双眼睛依旧冰冷。当自己看向他时,那些怨毒,恐吓纷纷向自己袭来。
何皋兰勾起唇,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刚刚他是着相了,自己身上是不干净,可县丞大人就干净么?
自己可是帮着他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龌龊之事。自己现在这是光脚地不怕他穿鞋得,反正自己无品无级,也非科举出身,又有什么好怕得?
该怕得是这位大人才是!何皋兰恶狠狠地想着,虽说押司也能熬成官,可这过程可不是那么好熬得。
看看咱这位县丞大人就知道。都近五十的人,好不容才熬到县丞的位置上,这还是使了不少银子的缘故。
他为了当县丞,可没少花银子。所以这人当县丞三年,那是拼了命地捞钱,其目的就是在自己荣休前把钱都捞回来。
何皋兰冷笑几声,县丞一看他这表情,再也坐不住了,他知道,这何皋兰是铁了心要把自己卖了。
他呼啦一下站了起来,喝斥道:“何押司,通判大人如此厚爱你,你还不据实交代自己历年所犯之事?!”
“放肆!”左航权一听这话,怎么这么刺耳?他若有所思地忘了一眼这位县丞,一拍惊堂木,心中想道,看来幕后给何皋兰撑腰之人便是他了。
端得是蠢货一个。在这关头居然自乱阵脚,哼哼,人果然不能做亏心事。这下本官倒省事了。
“公堂之上,未经主审官问话,岂容你随意开口?”左航权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官阶之身连这道理都不懂么?难不成还要本官教你为官之道不成?”
县丞一惊,刚刚自己一时情急,只想着把何皋兰喝斥住,忘了这儿还有好几个大人看着呢。
完了,以这些人的精明岂能看不出其中玄妙来?那方左卿往日里看着像个老好人,可眼下这话题却是由他挑起。
哼!县丞在心里暗骂,好个知县大人,端得是虚伪狡诈之徒!
何皋兰见县丞自乱阵脚,脸上笑意越发浓烈,只是那笑中的冷意也更深了。
他勾着唇,眼中带着淡淡的嘲讽,反问道:“大人这话是何意?请大人恕罪,小人资质愚笨,还请大人明示。”
他顿了下,又继续说道:“这次小人是犯了泼天大错,可那也是舔犊情深。所谓关心则乱,无论堂上诸位大人如何判我,小人都会服罪。”
“只是眼下县丞大人说小人历年所犯之事,小人就有些不明所以了。小人糊涂了,还请大人提醒一二,也好让小人做个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