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杨涵瑶微微勾起唇,慢慢吟唱道:
依山傍水房数间,行也安然,坐也安然。
一头耕牛半顷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
雨过天晴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
路逢骚客问诗篇,好也几言,歹也几言。
布衣得暖胜丝棉,新也可穿,旧也可穿。
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夜归家人话灯前,今也谈谈,古也谈谈。
一觉睡到日三竿,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杨涵瑶话音一落,方左卿哈哈大笑了起来,刚刚心里的惆怅去了不少,带着赞许的目光看着杨涵瑶,这首诗里所折射出来的潇洒随意,淡然于天地间的胸怀让人为之折服与向往,自己刚刚是着相了。
杨涵瑶也从方左卿的诗句里听出了方左卿为官一任想为百姓做点实事却因着自身资质问题而烦恼着。
是个好官呐!杨涵瑶暗暗想着。虽说想升官的念头是有得,可却也是人之常情嘛!
方左卿这诗里诗外得,还能想到百姓,在杨涵瑶看来已是难能可贵了。
“忧虑伤神,大人为黎民百姓而忧虑也要注意身体啊。”
方左卿看了一眼杨涵瑶,再见自己女儿在一旁也不住地点着头,微微一笑,刚刚那诗只是他有感而发,少了些做戏的成分,却也道出了他方左卿曾经的梦想。
曾几何时,他方左卿也不是像现在这般暮气沉沉,只想着升一升官就了事了。
他是农家子弟出生,知道农人的辛苦。为官后自是想为最底层的百姓做些什么。
可他思来想去却不得其法,总是无力下手。看着杨涵瑶与女儿眼里对自己的期待,方左卿微微有些惭愧。
因为在这之前,他想到得还只是稻田养鱼法若大成,自己便能升官了……
惭愧呀!二十多年宦海沉浮,自己已失了最初的本心了么?
几人又继续往前走着,哪知才走到了杨家的水田边,却见李德仁带着一群老少爷们匆匆赶来,走到方左卿跟前便拜:“老父母大人驾临李家村,小老儿腆为李家村里正率全村老少给老父母大人问安。”
方左卿看了一眼杨涵瑶,杨涵瑶无辜地摇了摇头,看了在人群中的桂花婶,心中了然。
方左卿见杨涵瑶无辜的样子,想起刚刚在杨家的几个妇人,心中明了。
虽说他只是微服私访,不想扰民。可现下却也不是该追究这些小节的时候,他忙上前几步,虚扶了一把,说道:“老丈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李德仁道了谢,站起了身,再看向杨涵瑶的目光却是变了。之前虽然知道杨涵瑶与县令千金交好,却没想到杨涵瑶的能耐这么大,居然连县太老爷都亲自上门。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只要县太老爷在任上一日,杨涵瑶只要不是犯了十恶不赦的罪,横着走都没有关系。
麻雀飞上枝头,杨家的大姐儿这是要变凤凰高飞了!
那小小的身影,她的成就已经大到连县令大人都要高看一眼的地步,已不再是那个说话结结巴巴的杨家大姐儿。
也不再是那个痴痴傻傻可以任由村里人拿捏的杨家大姐儿了。
世事变幻莫测,这才短短两月的时光却是凤凰涅磐重生,一切都变了样。
“夏收在即,本官今日便服前来乃是看下我晋陵今年夏收的。农忙时节,诸位父老乡亲还是各忙各去吧。这里有桑先生陪着就行。”
“桑先生?桑先生是谁?”有村民小声嘀咕道。
李德仁瞪了瞪那擅自嘀咕的村民,拱手道:“如此小老儿便不叨唠大人了。但是大人远道而来,还请大人稍后移步,小老儿在舍下设下午宴,也请老父母大人一品这农家小菜。”
方左卿摸着胡须呵呵一笑,说道:“老丈客气了。小女与桑先生多有往来,桑先生又教小女格物之学。小女回家常言桑先生厨艺惊人,本官神往已久,今日怕是要叨唠桑先生了。”
他顿了下,看向杨涵瑶问道:“桑先生,今日家中席面可有老夫的位置?”
杨涵瑶赶忙福了福身,笑着说道:“老父母大人能一尝这农家小菜,丫头自当扫榻欢迎,哪有将老父母拒之门外之说?”
她顿了下,看了一眼李德仁眼里的殷切,想了想又对方左卿说道:“里正伯伯也是熟读四书五经之人,让里正伯伯陪着老父母大人一同品这乡间小菜想来也是颇得雅趣。老父母大人,您意下如何?”
方左卿心里偷笑了一声,倒不觉得杨涵瑶这提议唐突。只是对于杨涵瑶小小年纪就能做到这般面面俱到而感到赞叹。
自己的小女儿太过鲁莽,如今跟在杨涵瑶身边倒是也学了不少的东西。除了学问外,这人情世故也懂了不少。
就看在这点上,方左卿也不会去扶了杨涵瑶的面子。他也清楚杨涵瑶在李家村是外来人士,更是清楚宗族的力量,身为外乡人,杨涵瑶也不容易啊!
再者别看他是官杨涵瑶是民,可这个小民实在神奇。说句难听得,方左卿现在还有许多地方要请教杨涵瑶呢。
这种种关系加在一起,他自然是要袒护杨涵瑶一二得。而且杨涵瑶虽然人小鬼大,但行事磊落,待人真诚,又自由失怙,他早就把杨涵瑶当成小辈来看待了。
点了点头,说道:“如此大善。”
李德仁一听,心中大喜,看着杨涵瑶的目光越发和善。作了揖,又客套了几句便带着村民离开了。
可也就转个弯,他就指了个人,偷偷再次折回去把杨李氏给叫了来。
杨李氏一听来人说的话,心里也大为赞同,还是里正想得周道啊。
跟方左卿告了罪,便随着来人来到李德仁跟前,说道:“还是李甲正您想得周道,倒是老婆子疏忽了。”
李德仁笑得脸都成了朵菊花,能和县令大人同桌而食简直就是天大的荣耀了,是李家村百年来的大喜事啊!
当下拍板,拿了钱,叫了村里几个妇人与青壮前去草市采买东西。
县太老爷老了,当然不能吃猪肉这样的贱肉。常州虽然地处江南,吃羊肉得不及北边多,可却也是许多达官贵人们桌上的常见佳肴。
因此草市每天也有新鲜羊肉可卖,只是不多罢了。当然,有了肉也得有鱼有虾那才完美。这个时节真是白虾上市的季节,新鲜的白虾就用清水一煮,放些葱姜与盐便是上等的美味。
处理好了这事,又命自己的儿媳回家宰鸡宰鸭,好不忙活。
杨涵瑶陪着方左卿在水田边看着,说着稻田养鱼的种种细节,方左卿也听得很认真,不住地点头口称妙哉。
而干活的汉子们因着已知道了方左卿的身份,干起活来显然变得拘谨了不少。
可奈何方大人的问题实在太多了,每个小细节都要问个清清楚楚。杨涵瑶知道一时半会儿这也说不完,便回身对柳芸娘低声吩咐道:“芸娘,你现在回去,厨房就交给你了。县老爷要在这儿用膳,里正定会派人前去帮忙,在咱们家帮忙的人你把吃食送到他们家去,说明原因,想来也是能理解得。”
柳芸娘点头,杨涵瑶又吩咐道:“包子,米面多给些,还有肉食也不能少了,可不能亏待了别人。”
柳芸娘微微一笑,“姑娘放心。芸娘晓得的,自是会分配好。”
杨涵瑶点了点头,笑了笑,低声说道:“芸娘办事我自是放心,快去吧。”
“嗳,姑娘。”
虽说杨涵瑶的声音不大,可在看着稻田里篱笆的方左卿还是听到了杨涵瑶的话。
勾起唇微微一笑,这个丫头,鬼机灵!不过心倒真善,刚自己是听到了什么?肉食?给她家帮工还有肉吃,心慈啊!方袭阳能有这样的朋友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方大老爷现在是怎么看杨涵瑶都觉得好,甚至心里萌生出了若是杨涵瑶是自己儿媳多好?
这个念头一经冒出来,便再也抑制不住了。方大老爷心里有了一条绝妙的计划:那就是夏收结束后,让自己儿子也跟着方袭阳一起到杨家学习格物之学。
“这插秧后要多久能放鱼呢?”方左卿装着若无其事地问道。
杨涵瑶想了想,其实她也不知道。不过想着稻秧插下去稍微长个几天总是有必要得,于是便回答:“大概七到十天便可放鱼了。”
还别说,常州有句俗语叫作“放屁吹着火”,虽说听着粗糙,可杨涵瑶这回倒真给她蒙着了。
稻田养鱼还真就是稻秧插下后七到十天再放鱼苗得。
方左卿摸了摸胡须,点头说道:“嗯,想必也得让稻秧张牢了才可养鱼。”
略微思忖了下又问道:“那依你看每亩田放多少鱼合适?”
这倒真问住杨涵瑶了。因为到底放多少鱼她却是一点底都没有,想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回老父母大人,一亩田到底要放多少鱼丫头心里也没底。丫头是这么想得在一亩田里放五百条小鱼,一亩田里放八百条,还有一亩放一千条。”
“具体多少,还得实际操纵下来才能得到确切的数字。”
方左卿听了,呵呵一笑,说道:“先生是把格物致知做到了极处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