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触到寒渊的那双眼睛,骆世丰忽然不受控制地一阵心悸,竟然有些惊恐。这双眼睛漆黑如墨,幽深如潭,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里面仿佛浸透了冰露寒泉,只是看上一眼,就觉得浑身发凉。
寒渊把钱袋收回来转身看他。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手中一道白光仿若穿花蝴蝶般掠过骆世丰面前的书桌,就又淡淡地收回了手。
下一秒,书桌轰然倒塌!
无数的木屑在空中飞舞,在阳光的照射下扬起一片灰尘,呛得周围几人连连咳嗽,灰头土脸。只是他们的心中却顾不得那许多,而是惊骇地望向已经被整齐地切成数块的书桌,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不,不仅仅是书桌。
就连骆世丰价值千金的墨玉砚台,也被/干脆利落地一切两半。断面形成了一个光滑的弧线,仿佛是一张嘲笑的脸。骆世丰攒了金线的锦缎外袍划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露出了里面素白的里衣。风一吹,让他如置冰窟。
可想而知,那道白色的光芒哪怕再深入一寸,骆世丰就是开肠破肚、必死无疑!
寒渊平静地将手中的骨刃拢入袖子中。他原本几乎习惯性地下了杀手,然而思及凡人城池里不能太过张扬,否则不免引来韩家的关注,这才强行地收敛了自己的力道。
“我,想学认字。”
这句话却是对骆世丰所说的了。满室的人噤若寒蝉,等待着骆世丰的反应,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生怕那仿佛小孩子玩具却威力巨大的骨片划在自己的书桌上,衣服上....乃至身上!
骆世丰浑身发抖,几乎要从椅子上滑落下去。他勉强抬起头,露出了一个艰难的讨好笑容,看起来却比哭还不如:“您要学...我自然不敢...不敢多嘴的。”
寒渊的目光转向之前和骆世丰对立、一派潇洒的年轻人,他的脸上同样挂着谄媚的笑容,心底觉得愈发无趣起来。欺负一个凡人,本来也算不得他的本事,日后若能让韩家人如此才算是真正的厉害。他这样想着,最后还是把注意力转回台前的夫子身上,默默地把钱袋递了过去。
不管怎样,这字他是学定了。如果这老夫子也不同意的话,大不了就绑了带到山林里躲起来,就算危险一点,韩家人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他。
不过或许是年纪大了看惯了世事,夫子虽然也是大吃一惊,面上却没有多少恐慌。他只是抓了一把胡子,道:“你既然要学,为人师者,就没有不教的道理。那你叫什么名字?”
“寒...”寒渊怔了一下,到底也不会读自己的新名字。他干脆蹲在地上,指尖竟然凭空凝起一点点水珠,以指为笔、以地为纸,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不过他却不曾注意到,骆世丰看见他凭空生水时惊骇的眼神。
“寒渊?”
老夫子眉头一扬,有几分讶然:“好字!这只怕是你看了谁的字临摹的?得形而不得其意,尚且如此气魄,也不知原书是怎样的大家所写!也不知是谁给你起的这名字,好重的煞气。”
不过老夫子也没有过多在意什么,只是伸手一指后面的一个偏僻座位,示意寒渊落座,算是承认了他这个学生。
骆府。
“少爷少爷,您消消气。不就是个穷小子被夫子收入门下,许他入书院读书了吗?就他那样连字都不会读的贫民,哪里值得您动气啊!”骆世丰的小厮一脸苦色,眼底却也有着几分羡慕和敬佩。
毕竟,他也想要进入那人才辈出的白马学院,光明正大地坐在桌前读书,而不是侍奉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研磨铺纸。万万没想到,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贫民却能以一己之力威慑全场,入院读书,实在是个厉害角色。
因此,他是打心底不愿意让自己从小侍奉的少爷和这人为敌。就算少爷乃是这白马城郡守之子,也是血肉凡胎,要是那少年不管不顾再来那一道白光,哪儿还能有命在?
不过,骆世丰却仿佛看出了他的意思,冷笑道:“你不用怕。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还没那么蠢,亲自去找死。只是这仇,不得不报!能打又如何?城东不是还有着那位刘半仙在吗?”
小厮闻言,倒抽了一口冷气:“请那位出手?这太...只怕会惊动老爷啊。”
骆世丰受了之前那一番羞辱加惊吓,对寒渊可谓是恨得咬牙切齿,此时也只是愤愤道:“我出生时不是还拜了他做个师父吗?就算只是一个名头,弟子出事,也没有不帮的道理!我父亲这么多年来给他的钱财可不是白给的!再说,他绝对会出手的......那个小子,可是能凭空生水,一刀断石......”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了一点恐惧的意味。想起当时那一道可怖的白光,再回忆起那寒渊在地上写字时凭空出现的水迹,骆世丰就觉得浑身发凉。这一切,以及幼时对于那个“师父”的记忆,似乎都为他昭示着,不为人所知的另一种力量。
然而这种力量,不该是掌握在一个卑贱的贫民,一个他已经表露出敌意的贫民手里!
骆世丰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你拿着我的玉佩去城东,把我给你讲的话原原本本地讲一遍。如果他不肯来,就告诉他....那个贫民小子,能凭空生水!这事你若出了半点差错,就不要再回来见我了!”
那小厮苦着脸,还是接了玉佩,坚定地点了点头。
“凭空生水....他真是这么说的?”城北一间静谧的小院子里,一个中年人脸色一变,收起了之前脸上的不屑,死死地盯着面前不过十六七岁的半大少年。
小厮哆嗦了一下,想到少爷描述里那些神乎其神的东西,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小的万万不敢骗您!若不是那小子有如此神技,以少爷的身份,哪能拿了他来叨扰您老人家呢!”
中年男人轻轻颔首,他也相信骆家的小子不敢拿一点年轻人的争斗来算计他,此事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大概,此刻不过是再确认一下罢了。
一个不识字的贫苦少年,却有着如此强悍的力量,这份机缘可不是什么无意间得了钱财那样简单,这少年恐怕是得到了某本修炼法门,或是误打误撞觉醒了某种力量....这已经超越了凡俗的认知,骆世丰能比得过才奇怪。
刘元面上还维持着他的冷静和威严,心底却已是一片火热。
一个连字都不认识却侥幸得到了修炼传承的少年!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没有势力也没有实力,身怀修炼法门就好比幼童持金于闹市,意味着刘元可以轻松地打败他然后夺走他目前的一切!尽管刘元自己也不过是修士中最底层的小人物一个,但是他毕竟曾经加入宗门,又修炼了数十年之久!
尽管外表看来刘元不过三四十岁的中年模样,可是事实上他已年过不惑,放在凡人里已经是将要步入死亡的老朽年纪了。数十年的修炼,打败一个刚刚开始修炼不久的小子还不是手到擒来?至于以大欺小这种事情,刘元这样在底层混饭吃的修士,自然更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如果能够夺得那小子的修炼法门,献给宗门,就能够换得一笔贡献值。如果那小子并没有功法,而是觉醒了某种天赋,就必然是个绝世天才!能把一个天才带回宗门,这更是一大笔功劳。想想宗门的赏赐,刘元就觉得自己心中一片火热。
不过一个刚开始修炼的毛头小子,刘元可不觉得自己会输掉。总之,走这一趟,几乎就是无本买卖。
“这个人你们是对付不了的。也罢,我就替你们走一趟吧!”刘元起身,面上一派傲然:“不过一个得了几分机缘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不值一提!不过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你们还要多探听点消息才是。”
另一边的白马书院之中,却是一片向学的宁静。
和这个新来的、名为“寒渊”的少年同窗相处了几天后,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只要不招惹他就不会有事,书院中的年轻人也放下了之前的恐惧。
寒渊对此没有太大的感觉。这些同学对寒渊来说,是完全不需要在意的存在。他只是想要尽快学完基础的字,修养一阵后就逃出韩家的掌控范围寻找拜入玄幽宗的可能性,那才是他的目标。
任何的时间都是宝贵的,多耽搁一秒就意味着少了一秒修炼的时间多了一分被韩家人发现的危机,这是寒渊所不能接受的事情。
是以,他如今可谓是争分夺秒地学习,其进步之快令书院众人都目瞪口呆。
“此次临帖竟然,竟然全对!怎么可能!”
几个年轻人远远看着正在默写字帖的寒渊,倒抽了一口冷气。毕竟寒渊初来的那一天给人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人人都记得这个少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如今这才几天?启蒙诗竟然一字不差....就算这启蒙诗简单,对于寻常开蒙的孩子也得一年半载,这可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们却不知道,寒渊如今已踏上修行之路,又经过毒窟的磨砺,无论是体能还是意志都远比这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强上不知多少!再者,修炼不仅作用于肉体上,更大幅地强化了他的头脑,让寒渊耳聪目明,头脑灵活。这更是常人所没有的优势了。
一个人看着看着,忽然哀叹了一声:“哎,诸位同窗看,他什么时候能达到我们的地步?”
“一年?”一位容貌俊美的公子苦笑着摇头,正是之前和骆世丰针锋相对的那位。
在家里休养了两日还是被逼无奈回到了书院的骆世丰听得此言,更是恨得牙痒痒。想起自己府上那位手段不凡的半仙刘元,不由冷笑道:“一年?这样的人才,能在咱们这儿待上几天就不错了,还能一年?”
一时间,众人只当是骆世丰之前被教训了一番心中窝火发的狠话,也不在意,不一会儿便再次窃窃私语起来。
只有边上看似认真临摹字帖的寒渊,微微皱了下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