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斯特丹是一个很漂亮的城市,河水蜿蜒,港口忙碌,从上空俯瞰,整座城市波光粼粼,折射着明亮的光泽。

小星星在飞机上就很兴奋了,下了飞机更是兴奋,她左手牵着南北的手,右手牵着言喻的手,自己在两人之间晃荡着,她一会仰头看着言喻,一会又仰头看了看南北。

她说:“妈妈,我们在荷兰几天啊?”

言喻垂眸看了看她,笑道:“就只有周末两天哦,周一你要去学校上学了哦。”

“哦。”

小星星鼓了鼓两腮,皱了皱鼻子:“好失落哦,要去上学。”

南北倒是笑了:“两天就够啦,今天你妈妈等会要去工作,就干妈陪着你玩啊。”

小星星乖乖地点头。

言喻已经订好了酒店,言喻让出租车司机把行李搬上了后车厢,司机盖上了后车盖,这辆出租车的底盘有些高,小星星爬不上去,她挣扎了下,转过身,仰头看着南北,声音软软:“干妈,抱我上去。”

南北刚想弯腰抱她,就被言喻阻止了,言喻从车后面绕了过来:“北北,你别抱她了,要小心。”

她大步地朝着小星星走去,将小星星抱上了车,一边抱,一边笑着道:“小星星,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不能一直叫别人抱着了。”

小星星眨眨眼:“我还是个小宝宝。”

言喻弯着眼眸:“可是,你看看,陆疏木比你小,但是他就比你自立,他自己吃饭,自己睡觉,不需要别人讲故事,也不需要别人抱。”

言喻说完的时候,微微有些怔,她觉得自己真的有点魔怔了,这时候居然还想起了陆衍的儿子:陆疏木,她的眼前又浮现了陆疏木漆黑的瞳仁,仿佛含着忧伤,又含着无限的深意,不像是一个那么小那么小的孩子。

她垂下眼睑,呼吸绵长了一瞬间,不再去想他。

几人落座,小星星坐在了南北和言喻的中间,小星星却一直提到陆疏木:“妈妈,你说弟弟现在还在我们家吗?那个叔叔呢?……妈妈,你知道吗?弟弟很厉害的,好多东西他都会,他昨天还教我玩魔方。”

小星星说着,从她的书包里找出了魔方,炫耀一般:“干妈,你会玩魔方吗?”

南北配合道:“我不会,你会吗?”

小星星笑眯眯的:“我也不会。”

南北:“……”她还以为小星星这么骄傲的表情,是因为已经学会了,原来还是不会啊。

小星星傲娇道:“可是疏木弟弟会哦。”

南北很捧场,鼓起了掌:“好厉害!”

小星星说完,就低着头,白白的小手指拧着魔方玩来玩去,南北冲着言喻眨眨眼,轻轻地用口型道:“完了,小星星已经被陆疏木收买了。”

言喻弯唇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却有些疏淡,未到眼底。

不管怎样,小星星和陆疏木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关系,或许有血缘关系,两个孩子才会这样亲近。但她心里却像是梗着什么一般,让她难受,让她下意识地不愿意小星星和陆疏木太过亲近。

出租车平稳地行驶,窗外的风景一点点地往后倒退着,让人眼花缭乱,大桥下的河水波光粼粼,仿佛流动的鎏金。

小星星玩了一会魔方后,解了半天,也没有解开。

她也不泄气,反倒笑眯眯的,笑容又甜又天真:“弟弟真的很聪明耶!”

“是。”言喻摸了摸小星星的头发。

小星星又问:“妈妈,我的名字有没有什么含义?”

南北闻言,笑了:“你叫陆星,陆是你的姓,星是你的名,你妈妈给你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你像星星一样闪亮。”

“是眼睛像星星吗?”小星星幽黑的眼眸弯弯,有几分俏皮。

言喻笑着和南北的眼神对上,南北故意捏了捏小星星的鼻子:“真自恋啊,其实干妈觉得你是颗流星,百年难得一遇。”

小星星乐呵呵:“弟弟的名字还是来自古诗的。”

小星星认识的中文太少了,她会写的字大概只有特别简单的字和她自己的名字了,她想了下,从书包里找出了一张纸。

言喻认真一看,发现纸上写了一首古诗。

但这张纸,应该是从某一本古诗书上撕下来的。

她拧了下眉头,耐心地问:“小星星,你为什么要撕书?”

小星星眨巴着眼睛,湿漉漉的眼眸看着言喻,小小声地说:“不是我撕的,是弟弟撕的。”

“弟弟?为什么?”言喻想不出来陆疏木撕书的理由。

小星星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因为我说我不会写他的名字,也记不住那句诗,弟弟就说要把古诗书送给我,然后我又说……我找不到那一夜。”

她停顿了下,“然后弟弟就把那一页撕下来给我了,他说这样我就不会找不到了!”

南北没忍住,笑出了声。

“陆疏木这孩子挺有意思的,也挺有魄力,说撕书就撕书。”

她又嘲笑小星星:“看吧,你这个小学渣,有没有感受到被学霸鄙夷的痛苦?”

小星星摇摇头,南北凑了过去:“给干妈看看古诗。”

小星星把纸张认认真真地铺在了自己的双腿上。

南北看着她手指着的地方,慢慢地念了出来:“流星……透疏木,走月逆行云……”她读的时候,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小星星:“弟弟的古诗中有流星耶,是我的名字。”

言喻的瞳眸瑟缩了下,她抿起唇角,也垂着眼睑,盯着那一行字。

她想,或许陆衍取名字,是随便取的吧,估计他给陆疏木取名字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起过小星星。

最好是这样。

她的唇线越发笔直,如果陆衍是有意把两个孩子的名字凑在了一句诗里,那也太恶心了。

或许对于他来说,并不恶心,反倒像是集邮一般。

有儿有女,不管是哪个女人生的,都是他的孩子。

但对于言喻来说……言喻胸口像是积压了沉重的石头一般,有些难以呼吸。

小孩子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不过小星星突然发现:“我跟弟弟都姓陆诶。”

她就说了这一句话,浓密卷翘的睫毛动了动,她抿了抿唇角,她好久没想到她的爸爸了,那她爸爸也姓陆啊……不知道陆叔叔认识不认识她的爸爸……

很快就到达了酒店。

这一次,小星星自己乖乖地准备自己跳下车,言喻其实只是教育了下她,希望她能摆正态度,但这么高的底盘,她也怕小星星摔倒了。

所以,她把小星星抱了下来。

小星星好奇地问:“妈妈,为什么不让干妈抱我?”

言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看向了南北。

南北觉得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她拉着小星星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道:“因为干妈肚子里有小宝贝了啊。”

小星星眼睛一亮,接下来变得更乖巧了,只不过,唯一有点不好的就是,不论南北做什么事情,小星星都有点担忧,就怕南北碰到了肚子。

*

英国。

陆疏木坐在了自己的小床上,他微微垂着眼眸,乍眼看去,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得出水来。

他的耳畔还回响着周韵说的话。

他知道奶奶不喜欢他,但奶奶喜欢爸爸,所以他推测,奶奶不喜欢他的亲生妈妈,他只是试探着问,言喻是不是他的妈妈,没想到,言阿姨真的他妈妈。

但是他的心里却没有多少开心。

因为他之前就从他爸爸的态度猜到了,言喻或许是他的妈妈,他给奶奶打的那一通电话,也只是试探和确认罢了。

却没想到,确认了之后,他并不开心,或许,一开始太过开心了。

奶奶刚刚说,言喻不是个好妈妈,她如果现在想要找他,也肯定是有其他的目的。

奶奶还说,当年是言喻不要他的,因为那个时候,言喻跟爸爸已经闹翻了,她根本就不想再为爸爸生一个孩子。

奶奶说的其他话,陆疏木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但是这几句话,他却牢牢地记着。

周韵不喜欢言喻,所以大部分的话,他只听一半,比如,她说言喻找他,肯定是有其他的目的。

陆疏木想,如果言喻愿意找他,他不会相信她有其他目的,就算她有,他也会原谅她的,可是,真正令他难过的是,言喻根本就没想过找他,就好像,真的就像奶奶说的那样,言喻因为讨厌爸爸,所以不想再生一个他,就算后来生下了,也没有想过找他。

陆疏木又想起言喻对小星星的温柔,她明明很喜欢小孩子的……

陆疏木闭上了眼,然后又睁开,眼底有着一闪而过的阴沉和凛冽。

*

言喻把小星星和南北安置在酒店后,她休息了一会,冲了个澡,化了妆,穿上了一套西装裙,就去了市中心的酒店。

荷皇航运公司的负责人给言喻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他们在二楼的餐厅,言喻拉着行李箱,往电梯走去。

电梯即将关上,言喻深呼吸,只好等电梯再下来。

没想到,本来快关上的电梯门,倏然又重新打开了。

男人长身玉立地站着,他的周身似是萦绕着寒冰一样的气息,就穿着黑色的西装,微微垂眸看着言喻,就透出了指点江山的睥睨气质。

深邃的黑眸里的寒意,在看到言喻的那一瞬间,隐隐散去了点。

他菲薄的唇轻轻地动了动:“进来。”

言喻看到陆衍的那一瞬间,眸光微凝,她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觉得陆衍真是阴魂不散。

陆衍的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工作人员,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言喻的身上,还有人轻轻地往后倒退了一步,给言喻让出位置。

言喻面无表情,扫了眼陆衍,就收回了视线,她没有走进电梯,恰好,旁边的电梯也到了一楼,电梯门缓缓打开。

言喻转身就进了另一个电梯。

陆衍的黑眸沉了沉,眼底的黑雾越发浓重,深邃似是没有一丝光芒的黑暗海底。

电梯里的空气都如同凝固了一般。

下属们屏住呼吸,没有说话,他们刚刚都看到了,陆总远远地看见人家女孩子要过来,就立马地按下了电梯邀请,但没想到,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想进来,甚至冷眼以对。

谁也不敢动。

半晌,陆衍深呼吸,菲薄的唇勾出了浅淡的弧度,他修长的手指按下了电梯按钮,电梯门缓缓地合上,往上升着。

言喻坐了下来,荷皇航运负责人看到言喻,就笑了起来:“言,好久不见。”

言喻也笑:“陆氏集团那边不愿意松口,看来是准备打官司了。Mike今天临时有事情,没办法过来,他让我代他向你说句抱歉。”

言喻一边说,一边打开了行李箱,箱子里装了许多卷宗,她说:“如果陆氏集团打算打官司,虽然会棘手了些,但也不是没有胜算,我查了许多过往的案例,您看下……”

她的话还没说完,身后就有男人低沉沙哑的嗓音淡淡地传来,仿佛带着外面空气中渗透的寒气:“陆氏集团并不打算打官司。”

言喻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怔,她胸口起伏了下,眉心微动。

其实刚刚看到陆衍的那一瞬间,她就猜到了,陆衍会出现在荷兰,有可能也是和荷皇航运公司的人见面。

她直起身子,淡淡地看向了陆衍。

陆衍和他身后的一大群人一起走了过来,落坐在了言喻的对面。

荷皇航运的负责人脸上带着笑容,他朝着言喻道:“是的,言,之前我和Mike谈过,陆氏集团那边愿意出协议,不上法庭,其实不上庭,是对双方最好的调节。”

负责人站起来,朝陆衍伸出手,笑容满面地道:“陆总,很高兴见到你。”

陆衍微笑:“很高兴见到你。”

两人简单地握了下手。

负责人点的餐是牛排,餐厅是暖色系的灯光,灯光的光线格外柔和,陆衍带来的人是陆氏集团的律师团。

而言喻只有一个人。

她不得不打起全部的精神来应付这些律师团的问题,她微微笑着,看似风轻云淡,但内心却远不如表面那样平静。

陆衍深邃的眸光时不时就落在了言喻的身上,这样的视线让言喻觉得难受,也觉得不自在。

负责人是个精明的人,他也身处公司高位,怎么可能不知道陆衍的打算和目的呢,就单单吃了个饭,陆衍就不知道看了言喻多少次。

再加上,陆氏集团原本打算起诉,忽然又联系了荷皇公司,说不打算起诉了,但唯一的要求是要和荷皇航运的代理律师谈一谈,在电话里,还不经意地提起言喻这个律师的专业性。

这一次的见面,陆总居然还亲自不远千里来到了荷兰。

当然,负责人并不知道陆衍早上其实就在英国了,过来荷兰,不过是几个小时的事情。

负责人想当然地以为陆衍想要追言喻这个美女律师,他作为东道主,当然不能就这样散了饭局,所以当大家吃得差不多的时候,负责人微笑道:“这边的餐厅有营业时间限制,应该差不多要关闭了,我定了楼上的下午茶,不如一起去喝一下?”

陆衍的声音带着穿透力和冷肃,他笑了笑:“乐意至极。”

言喻没有发表什么意见,跟在了负责人和陆衍的身后,往楼上走去,到了楼上,她才发现陆衍的律师团只剩下了一个律师,其余的律师不知道什么时候,都离开了。

剩下的那个律师是陆衍的私人律师,他注意到了言喻看他的目光,微微一笑:“言律师。”

言喻扯了扯唇角,没有说什么。

整整的两个小时,除了一开始商量好的关于侵权交谈,后面都是在闲聊,陆衍难得有那么好的脾气,尽管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但是语气却是平淡温和的,慢条斯理地回答着负责人的问题。

快要结束的时候,负责人拿出了协议书,递给了陆衍。

负责人即便知道陆衍是为了言律师而妥协的,但他的协议内容里却一点都不敢占陆氏集团的便宜,该道歉的,荷皇航运会道歉,该赔偿的,荷皇航运也会赔偿。

陆衍的眉目清秀俊朗,表情有些寡淡:“不必。”

他看了眼私人律师,私人律师重新出具了一份协议,那份协议里,只是强调了需要荷皇航运公开道歉外,关于赔偿金只是简单地要求了下,那个数额只是基本金。

陆衍淡淡地笑,黑眸闪过了一丝暗光。

负责人怔了一下,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看了言喻一眼,言喻拿了人家的钱,受负责人的委托,就算再反感陆衍现在的行为,也不得压下火气,淡淡地笑着,举杯向陆衍敬酒,言喻怕醉,只喝了一点。

负责人去结账的时候,私人律师抱歉地说他要去一趟洗手间。

餐桌上,就只剩下言喻和陆衍了。

言喻的表情已经冷了下来:“陆衍,你到底想怎么样?你随意地进出我在利兹的家就算了,你现在还干涉到我的工作上了?”

陆衍薄唇翕动:“这不算干涉你的工作,因为这也是陆氏集团的事情。”

“是,这是陆氏集团的事情,但如果,你想要和荷皇航运和解,能不能不要摆出一副都是因为我,所以才和解的样子!”

听到了言喻的这句话,陆衍重新抬眸看她,他漆黑的眼眸仿佛闪过了一丝笑意,语调却是没有起伏的:“言喻,你未免想的太多了,和你没有关系。”

言喻抿紧了红唇:“……”

“荷皇航运是陆氏集团下一年打算合作的对象,我只是提前和合作对象打好关系罢了。”

陆衍看着言喻,眉眼含着浅淡的薄笑。

言喻喉咙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她想反驳,却什么也反驳不出来,胸口的闷气倏然憋着。

她当然知道陆衍绝不可能只因为她,就突然决定和解,她也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大的魅力,更何况,陆衍从来就是一个运筹帷幄的成功商人。

但陆衍今天故意在餐桌上频繁看她,又引导着说出暧昧的话,怎么可能不让荷皇航运派来的负责人想入非非?

言喻攥紧了手指,又松开,想站起来,陆衍却忽然从对面坐到了她的这一侧,他长腿自然地伸展着,高大的身体将言喻困在了餐桌里。

他什么也没说,薄唇抿成了直线,幽深的黑眸冷静地盯着她看。

言喻已经拿着包站了起来,她知道陆衍不会让开,她冷着一张脸,打算直接从陆衍的长腿上跨了过去。

原本她都估算好了,绝对不会碰到陆衍。

却没想到,陆衍忽然动了动腿,言喻怕踩到,紧急地换了脚,一时间,重心不稳,摇晃了下,直接坐在了陆衍的腿上。

言喻的瞳眸瑟缩了下,她的唇线抿得更紧。

觉得有些不耐烦。

她隔着两层布料,都感觉到了陆衍大腿的温度,很烫很烫,他的肌肉线条分明,因为紧绷了下,肌肉显得很硬。

言喻深呼吸,想站起来,陆衍故意地动了动腿,让她难以站起。

言喻转过眸子,眼里闪过了明显的怒意:“陆衍,你疯了吗?”

陆衍轻轻地嗤笑了下,眼眸里有什么东西沉沉,他没有吭声。

言喻刚想再次站起来,她单手撑在了陆衍后面的沙发靠椅上,用来作为支撑,一抬眼,就对上了荷皇航运负责人目瞪口呆的表情。

负责人刚结完账,他看着坐在陆衍腿上的言喻,眼眸一点点睁大,表情有些僵硬,他动了动唇,什么都没说出来,但目光的含义很明显了——他才离开了几分钟,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两人发展这么迅速么?都直接坐在了一起?

言喻胸口起伏,她漆黑漂亮的眼眸里闪过了火光的怒意,还有些无力,现在这种情况,就算她想解释,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解释。

偏偏陆衍气定神闲,微微抬眸,眼底寒气散尽,只剩下,幽深的,让人看不到底的,无尽的漩涡,仿佛可以将人都吸了进去。

负责人尬笑了下:“OK,我什么都没看到,你们可以继续。”

*

近几年航运业的发展到了饱和的程度,国内航运都在想办法拓展业务,许志刚也是为了开拓业务,所以来到了荷兰。

他知道他和陆衍在同一家酒店用餐,想了想,给陆衍打了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