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笙本来是个善于忍耐的人,可此时她看向吴康的眼神,却冷得像冬天的晨雾。
就在她准备反击的时候,荀智渊却笑了笑:“里面外面都蛮好。人老人,无非是找个地方修身养性,我这个人一向不挑剔”。
吴康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醉醺醺地,脑袋里一片混沌。
他只是想到刚才正和江盛潮吃饭,对方说起荀智渊时,脸上遮不住的厌恶。
所以借酒撒疯,奉承江盛潮。
“不是说你亲手杀了你太太,现在还能泰然自若地坐在这儿吃饭,我真是佩服”,吴康脸上带着醉酒后的红晕,眼睛里甚至闪烁着小小的恶毒。
艾笙坐在那儿,心里感到一阵屈辱。但又无从发泄。
因为吴康说的是事实。那些自己已经决定忘掉的过去,又被人翻新似的扒了出来。
带一点令人恶心的腐烂味道。
周围若有若无的打探目光,让艾笙皱了皱眉。
她摇了一下旁边的铃铛,没一会儿就有侍者过来。
毕恭毕敬地问她有什么需要。
“这位先生已经严重打扰我们就餐,能让他走开吗?”,艾笙现在连一句话都不想和吴康说,所以选择这么一种简介方式。
吴康气得吭哧两声:“你……你竟然赶我走!我可是你舅舅的挚友!”
艾笙淡淡“哦”了一声,“我还是他的侄女。所以你仗着比我大一辈,就可以随意发酒疯?”
“你!”,吴康本来就红的脸颊眼神更深。
荀智渊也没心情吃饭了,抹了抹嘴角,“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艾笙舅舅也在。好久没见,不如过去打个招呼”。
最后一句自然是对艾笙说的。
艾笙愣了愣。自从母亲死后,父亲就成了江家的头号敌人。
他们两个见面的场景,真是有些难以想象。
还没来得及阻止,荀智渊已经站起身来。
刚才还一脸疲惫的他,此刻已换上一副坚毅表情。
“爸,我看还是算了吧”,艾笙劝道,她并不认为父亲会和舅舅和平相处。
荀智渊却笑着安抚女儿,“我们都是大人,难道你害怕我和他会打起来?”
艾笙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问了侍者江盛潮所在的包间,荀智渊缓慢但却坚定地朝着包间走去。
艾笙劝不住,只能跟在他身后。心想如果等会儿闹起来,她也能在中间打圆场。
荀智渊的礼节无可挑剔,先敲了敲门,才将虚掩的房门打开。
江盛潮一眼就看见站在门口的人瞳孔猛然紧缩。
包厢里推杯换盏的声音慢慢小了下来。
“刚刚碰到一位自称是你挚友的人,就想着过来打个招呼”,荀智渊不卑不亢地说道。
江盛潮眼里的鄙夷毫不遮掩,“呵”地冷笑一声,“有这个必要么?”
“怎么没有,毕竟我们曾经都是怡杉最亲近的人”,荀智渊慢条斯理地说道。
一抹慌乱从江盛潮的眼中一闪而逝,“你觉得有,那是你的事。我也可以不做任何回应”。
说完他又语带责备地对艾笙说:“知道你爷爷对这个人深恶痛绝,为什么还要把他带回束州?想想那百分之五的股份,别让你外公失望”。
江盛潮因为忌讳艾笙和苏应衡的关系,大多数时候都待艾笙很客气。
今天却像变了一个人,气质森冷,眼眸沉得让人不想与之对视。
说出口的话也十分刺耳,似乎艾笙亲近自己的亲生父亲,就对不起那些股份。
艾笙脸色也冷下来,直直看过去:“二舅舅还是和以前一样,喝了酒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
这话是母亲在世时,常对江盛潮开的玩笑。
现在艾笙说出来,却有了另一番味道。
江盛潮似乎也记起了旧事,脸上风起云涌。死死地盯住艾笙的嘴巴,如果她再说一句令自己不快的话,他就会立即发作。
在艾笙看来,今晚的江盛潮看起来真的很容易失控。
“大家熟人一场,不用这么见外吧?”,荀智渊说着往前迈进一步。
江盛潮眼里,他身上带着病毒似的,不禁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随时要逃离一般。
“怎么,就这么怕我?原来你也知道怕!当初是谁——”
“住口!”,荀智渊失控地喊声被江盛潮打断。
江盛潮铁青着脸指着艾笙道:“赶紧把他戴出去!简直不知所谓!”
荀智渊平息了一下呼吸,朝江盛潮缓缓笑道:“有些事情不能当着人的面说,要是不想场面难看,不如出去抽支烟?”
两个男人寸步不让地对视,最后江盛潮妥协了。
拿着桌上的烟盒,同荀智渊出了门。
艾笙怕他们又起冲突,想跟过去,却被荀智渊摆手制止了,“在这儿等我几分钟”。
然后他朝江盛潮递了个脸色。刚才还势不两立的二人,此时已经步调一致地朝着走廊尽头去。
艾笙看着两人的背影越来越远,总觉得这其中的内情让人心慌。
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一幕滑稽又莫名其妙。
正站在包房门口发愣,艾笙肩膀上忽然一沉。
她一扭头,便看见姬牧晨正站在自己身后抽烟。
艾笙不喜欢烟味,所以立刻皱了皱脸。
姬牧晨轻笑一声,走到垃圾桶旁,把烟头按灭,扔掉。
“有没有兴趣喝杯咖啡?”他忽然说道。
艾笙摇头,“我爸对这儿不熟,我得等着他”。
姬牧晨不厚道地笑了,“别忘了,他也曾是白手起家的典范,能在这儿把自己丢了?”
说完他先转身朝电梯走去。
姬牧晨好像有事跟她说。艾笙抿了抿唇,给父亲发了一条短信,才跟上姬牧晨的脚步。
两人没走远,喝咖啡的地点就是楼下的一个咖啡馆。
姬牧晨怕艾笙晚上睡不着,给她点了杯草莓牛奶。
他自己点的双倍特浓。
“你知道刚才你父亲本想跟江盛潮说什么吗?”,姬牧晨刚抽完烟,烟瘾又犯了。
姬牧晨被认回江家后,一直礼数周全,没想到他会对江盛潮直呼其名。
“当年你妈妈疑似出轨,就是他把消息透露给你父亲的”。
艾笙脑袋里轰隆隆地响,加快的心跳让她四肢发软。
她忽然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为了给自己的妹婿小小的提醒,或者因为其他目的?
“其实如果你母亲还在,你外公的遗嘱里,早就会有她的名字。当初江老很中意江盛潮,津华实业几乎所有高层都认为他是把自己的二儿子当做接班人来培养。江盛潮被那些吹捧蒙住了眼,也认为将来江家的股份会归他所有。毕竟为了能让江家人继续掌权,股份不会轻易割裂。可你外公却很明确地表示,会把一部分股份让渡到你母亲名下。可能江盛潮当时只想把事情闹大,让江老恼了你母亲,却没想到后果会那样严重”。
艾笙放在桌上的手,一阵阵地发抖。她不知道当时江盛潮是这样挑拨父母之间的关系。
如果没有那一环,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母亲不会死不瞑目地倒在自己眼前;自己不会夜夜哭泣,还会受警察一遍遍的盘问;更不会为了生存在社会底层苦苦挣扎……
多年的噩梦是不是能够避免,一醒来,仍旧春暖花开。
艾笙红着眼睛,单薄的肩膀微微晃着,她声音沙哑地问姬牧晨,“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姬牧晨眼眸黑亮,“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母亲的时候,她穿着一袭长裙,很漂亮,笑得很温柔。我那时候很怕生人,她哄了我很久,还送了我一个玩具熊。那只熊,我保存到了现在。即使她很意外我的存在,还是对我说很高兴见到你。第一次有人因为我的降生感到高兴”。
说到最后,他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丝哽咽。放佛那一幕就在眼前。
顿了顿,他抬眼轻声对艾笙道:“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怀念她”。
艾笙眼泪成双成对地往下掉。提起母亲,总有一种乌云盖天的感觉。
那种属于江怡杉的温柔灿烂,永不能再现。
每念及此,艾笙便心如刀绞。
“这件事,决不能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过去”,在离开咖啡馆前,姬牧晨对艾笙说道。
等两人回到包房,荀智渊已经和江盛潮谈完了事情。
他脸上带着疲惫,说想回家。
艾笙点头,“客房里什么都有,对了,你的药吃了吗?”
荀智渊点头,然后说:“今晚随便找个地方给我住就成,我就不去打扰你们了”。
艾笙:“都这么晚了,您要上哪儿去?家里绝对安全,我也能照顾您”。
荀智渊却摇头道:“我带了护工出来的,没事”。
“哪有您这样的,回束州却不住自己家”。
荀智渊清醒地说:“那是你和你先生的家,不是我的”。
艾笙一阵沉默。
在父亲的坚持下,艾笙给他找了一家酒店住下来。
她当晚也没回去,住在荀智渊隔壁。
艾笙安置好一切,给苏应衡打电话。
他也有饭局,那边闹哄哄地。不过没一会儿就安静下来。
她把今晚的计划一说,苏应衡默了几秒问:“你爸要留在束州?”
艾笙:“他说要提前陪我过年”。
“可现在连元旦都还没到”。
“这儿到底是他长期生活的地方,他舍不得也正常”,艾笙心情低到谷底,说话也没什么精气神。
苏应衡没说什么,让她赶紧睡觉。
从始至终,没有提过把荀智渊接到苏宅去。
艾笙不禁想起吴康对父亲的冒犯。难道苏应衡也是那样看待他的吗?
她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叹了一声,把被子拉过头顶。
第二天一大早,荀智渊便没人了。
艾笙本想和他一起吃早饭,一打电话才知道他出去找房子了。
她只好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匆匆忙忙赶去学校。
荀智渊动作很快,当天就找好了住处搬进去。
艾笙放了学去他找好的小区转了转,环境倒挺清幽。
又给他买了些日用品,还买了菜,给他做了顿丰盛的晚餐。
荀智渊整晚都很高兴,以往板正的人笑点变得很低,说什么都能自己笑一阵。
艾笙真切感受到,他住在这儿肯定比那个周全但又公式化的疗养院要自在。
艾笙晚上七点才回到苏宅,苏应衡已经吃过饭,正在客厅里拿平板看财经新闻。
艾笙心情不错地说:“我爸效率真挺高的,一天就搞定所有事情”。
苏应衡笑笑没说话,一天,骗谁呢?
恐怕这次出行是荀智渊本就策划好了的。
艾笙说着抱着肚子:“今晚吃得好撑”。
苏应衡便把手放在她肚子上慢慢揉着。
艾笙却被他碰到了痒痒肉,笑得直往下滑,最后坐在了沙发底下的地毯上。
她也没起身,捉起苏应衡的手在唇边亲了亲。
“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在身边,好幸福!”
苏应衡摸了摸她的头发,心想对你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如果同时出现在你身边,你就不会这样认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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