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射击馆的休息室,苏应衡就看见高见贤一副要睡不睡的样子。
他过去坐下,问道:“又连夜画图了?”
高见贤是美国常青藤名校之一的UIUC高材生,学的桥梁设计,著名的锦山江大桥就是他的手笔。
他是工作狂,以前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就跟学习机器似的,除了把他拉出来聚会,就没见他有其他活动。
高见贤揉着鼻梁,带着鼻音“嗯”了一声。苏应衡就笑:“高见贤,高见贤,就是一点也闲不了”。
这时候温序折回来了,他一见苏应衡就心虚气短,为了哄他消气,拿枪抵着自己太阳穴也要站苏应衡。
于是帮腔道:“是啊,老高,你就是娱乐活动太少。底下分公司又招了几个女主播,要不我给你送两个过去”。
温序满嘴不正经,高见贤不待见地睨他一眼,“你好歹领着娱乐圈的半壁江山,怎么整天就跟皮条客似的。不当导演了,也没电影可推销,直接推销起人来了”。
这时候侍应生端了茶上来,正是春天龙井新茶出来的光景,拿描花彩瓷装了,又是花又是叶的,真真应了秀色可餐四个字。
鲜亮的茶汤蒸腾出层层的清香味道,让人心肺都被洗涤过一遍似的。
苏应衡手托着,指尖被描花的亮丽色彩衬得白皙雅致,他对茶感兴趣,家里收集了上千个茶盅,盖碗茶收集就比较少了。
遇上可心的,总忍不住多看几眼。
他的喜好也就这会儿才露出一二,在家里如果贪某种物什,老头子见了一准要骂。
温序对苏应衡说:“得亏你上次淘的普洱去霉味的古方有用,不然我们家老爷子又说我用残茶糊弄他。别看他七老八十了,掏枪的速度让人都来不及申辩”,他一想起就心有余悸,“天杀的,我敢拿那些破玩意儿去糊弄他?好普洱窨出来就是那味儿,他老人家打仗的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还品得出茶是酸是甜啊?”
苏应衡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爷爷冲你拔枪,所以你就把我给卖了?”
温序一噎,赔笑道:“哪儿啊,不是你爷爷刚好在那儿提说你三十出头了,个人问题还没解决。你又没上军营,也不能让组织强行给你配一个,俩老头知音似的在那儿叨叨了半天”。
说起来他也冤,本来苏家那位老祖宗是说起自家孙子的事,自己爷爷立马举一反三训到他头上来了。
温中将以前没少骂军营里的刺头,一张口一句连着一句,跟炮轰似的,都不带休息的。把温序臭骂得头皮都快裂开。
为了转移视线,他只好给他苏大爷出了个制孙子的招儿:您孙子不是女粉丝一大票么,就办个征婚,到时候水灵灵的大姑娘跟选秀似的出落在他眼前,他也不能既损长辈心意,又伤了女孩子的心。
结果苏应衡的爷爷雷厉风行,还把自己以前的参谋长叫到家里出谋划策,征婚讯息没多久就被警卫员散布出去,一发不可收拾。
温序一听事情闹大了,就头皮发麻。狠狠扇了自己两耳光,叫你嘴贱!
他从小跟苏应衡混到大的,彼此德行闭着眼睛都抓不了瞎,知道自己是被对方恨上了。
所以今天特地拉高见贤来打圆场。
苏应衡表情淡淡地,眼睛却像被洗过一样发亮。
温序在他目光的注视下,身上一阵阵发冷。
“我还以为你脑子里全被女人胸前的几两肉给塞满了,现在看来,里面还是装着花生米大的脑仁儿”,苏应衡母亲是京都人,他说话稍快的时候就会带一点“儿”化音,听起来漫不经心,慵懒极了。
高见贤一听,那点儿睡意也没了,笑起来:“你龇嗒他的时候最醒神,温序的头脑全都用女人身上了”。
温序也忍不住笑,辩解道:“那几座最佳导演奖的奖杯是我自己用蜡浇出来的?”
一杯茶了,温序又让人给苏应衡上了杯新茶。后者有些小习惯非得认识几十年的人才能看出一二,比如他不喝二茬的茶水,说茶汤混浊了,没那份亮色倒胃口,宁愿不喝。
苏应衡表面上看着温文尔雅,但骨子里的偏执深得像附骨毒药。
抿了口茶,苏应衡悠悠地道,“但这次征婚也不算一无所获”。
温序和高见贤听了面面相觑,等着下文。
他们两个眼里的好奇趣阅了苏应衡,他却不打算为二者解惑,潇洒地站起来,说:“既然来了,就打两枪吧”,说完便朝飞碟训练场走去。
因为出身军人世家的缘故,国防大院儿里的孩子刚学会走就开始摸枪了。温序嫌院儿里的靶场限制太多,各种登记,于是自己弄了一个,占地面积很大,视线广阔。
能在寸土寸金的束州弄这么大的靶场,也就温序想得出来。
苏应衡站在射击区内,带着耳罩,身姿直得像棵白杨。他坚定地喊了一声“好”,飞碟从侧边飞出来,他眼疾手快,“嘭”地一声,飞碟应声碎裂,带出的白色粉末飘在半空中,没一会儿又消散开来。
他心里总算畅快了一些,因为在家里看到那幅画的郁气随余音远去。
两个发小在一旁看着他打了大半个小时,旁边苏应衡整个过程里枪枪命中,温序摸着下巴,问道:“他这是和谁憋着气呢,刚刚竟一点没露出来”。
高见贤的目光随飞碟高高扬起又落下,淡笑道:“真让你看出来,就不是苏应衡了”。
温序了然地点头,苏应衡也实在高深莫测了些。当初他们家老头子一心想让他参军继承衣钵,结果他一声不吭拍电影去了;他的演艺事业正如日中天,业内都觉得再过几年,奥斯卡众生成就奖是他囊中之物,但人一撂挑子接手瑞信。
谜一样的男人把工作人员准备的子弹都打了干净,气都没多喘一下走过来,瞧了眼天色,说:“不早了,回吧”。
温序拦住他,“别啊,早让人备了晚餐,最近弄了些好鲍,两头的,省得你说每次我都拿九天翅做文章,吃着腻味”。
苏应衡摆摆手,“行了,今儿就算了吧,本来也没打算在这儿呆到晚上”。
高见贤也说:“那我也一道走吧,回去补个觉”。
温序苦着声道:“我这儿好歹是精英会所,怎么连个人都留不住?”
高见贤:“怎么留不住,女人哗哗往这儿涌,都快把你淹死了”。
温序“嘿”了一声,“我爷爷还一口夸你正经呢,瞧着这貌岸然的样儿”。
几人一边闲聊一边往停车场去,春风把苏应衡的衬衣下摆微微掀起又落下,欲说还休地露出结实的小腹,温序见了也叹,怪不得把女人迷得神魂颠倒呢。
苏应衡的司机已经把车倒好摆正,老板却被人绊住了。
温序气不打一处来,看着自己的车位简直要跳脚。他指着自己刚从欧洲运回来的布加迪威航16。4supersport,手都在打颤,这车自己等了两年才盼来,里面的皮革气味都还没散净呢,现在被人卸了四个车轮,用千斤顶顶着。
汽车没了轱辘和豹子砍掉四只腿有什么区别!
他痛心疾首地问苏应衡,“我们的交情已经退化到这个地步了?”
苏应衡淡淡“嗯”了一声,“已经在海拔下面了”。
温序气到语无伦次,“你……你有没有听过,汽车才是男人货真价实的老婆”。
“不都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么一比喻,我就撕了件衣服而已”,论强词夺理,谁都不是苏应衡对手。
温序现在无比后悔自己在他爷爷面前乱说话,报应来得如此猛烈。他恨恨地问:“你什么时候把车轱辘还我?”
车轮如果再叫欧洲总部定制一回,得等到猴年马月。他宁愿等苏应衡松口。
苏应衡状似认真地沉吟一会儿,“看你表现吧,立一件功,我就还你一轱辘”,说着他语气更缓,“要是再捅篓子,你这老婆也别要了”。
说完他开了车门上去,车灯一闪走了。
高见贤看温序一脸蒙逼,靠着自己车的车身,笑到背都挺不直。
可接到爷爷电话的苏应衡却笑不起来。电话那头连个铺垫也没有,直言问他征婚的事情有没有结果。
苏应衡嫌车里闷,把车窗降下来,答道:“看上一个,等有时间带回去给你看看”。
苏承源本以为孙子又要把这件事敷衍过去,谁知道还真有说头了。他打枪林弹雨里走到这田地,多大阵仗也扔历史里泛黄,这时候也镇定不了了,问:“哪家的女孩子?”
苏应衡听了有点不耐烦,世家老辈都有这点毛病,还没关心她本身,先问的是身家背景。他不愿在电话里潦草地介绍艾笙,便说:“以后再细讲,我在车上呢”。
苏上将中气十足地冲孙子吼道:“有时间到底是哪天,万一你等我进棺材那天才有空,我还不得死不瞑目!”
苏应衡把手机拿得离远一些,等老头子火气撒完才再次贴近耳朵,好笑道:“沖您这精神头,离棺材远着呢”。
祖孙两个聊了半天,苏应衡也没个确切话出来。苏承源十分不满,气哼哼地挂断电话。
拿着手机沉吟一会儿,苏应衡给艾笙打了个电话。他不喜欢拖泥带水,单刀直入地说:“我爷爷想见你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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