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近梁儿每日都会随赵政入冀阙听事。
虽然在缕缕传出妖女之言后,赵政为保她安生,更希望能将她逐渐隐于众人眼前、不要继续出现在大殿之上,可是梁儿总是梨花带雨、撒娇耍赖的求他,他着实是难以招架,便只能从了她的意愿。
赵政只道是梁儿心怀天下,关切海内之事,殊不知,她的心那么小,装了他一个便早已经满了,哪还装得下什么天下?
梁儿无论如何也要入冀阙,不过因为赵政年已四十有七,她知晓他时日无多,不想再有片刻离开他的身边罢了。
晨议每天都要耗去一两个时辰,她又怎能忍心浪费这么宝贵的、多看他几眼的时间呢?
殿中,由三公九卿带领的上千臣子坐立于两侧,加上书写记录的尚书卒吏几百人和侍奉各类事宜的宫人几百,由皇位高台俯视而下,竟有些许拥挤之感。
好在正值冬天,这般景象倒也看着暖和,若是赶上夏日,便定会感觉气闷了。
然而梁儿此时并无心思在意这些,她坐在赵政的侧后方,已将视线偷偷落在了他完美的侧颜上。
那挺拔的身姿,那高挺的鼻梁,那幽深的凤眸,那凉薄的唇角……
每一处都是她爱恋的模样,令她痴迷如斯,不舍如斯……
若赵政寿终,她定会陪他一同入土……定会的……!
思及此处,她略感伤怀,微敛了头遮掩眼中的斑斑泪意。
但听李斯道:
“启奏陛下,昔日秦仅坐拥关中,建咸阳宫,议事于冀阙,沿用至今。而现在秦已坐拥天下,为臣者也较从前多了数倍,可陛下与众臣晨议还是在冀阙之内,如此相较,朝宫便太过窄小了。还有如今大秦的都城人口也较过去多了三倍不止,咸阳之内无时无刻不人头攒动,已然过于拥挤。臣认为,眼下应当适时再修朝宫、拓广都城才是。”
言毕,又立即有另一个人站了出来,此人竟是淳于越。
“陛下,左相所言极是。并且臣曾听闻,周文王建都在丰,武王建都在镐。亦就是说,在丰与镐两城之间,才真正应是帝王之都城所在。而昔日这二城之间的地域,刚好就在现今咸阳偏南。陛下可在位于渭河之南的上林苑内、阿房之地修建新的朝宫,并以此为中心将整个咸阳向南扩展些许。如此,便可无需迁都,就占尽适于立都的最佳之地,也可解决咸阳人多地少之困。”
梁儿轻动了一下唇角,暗叹倒是难得见到淳于越能与他的老冤家李斯持同一看法的。
看来,大家是真的都已忍受不了如此拥挤的冀阙了。
渭河之南,阿房之地……难道是阿房宫?
须臾,赵政微微颔首,淡声道:
“朕也觉得此事势在必行……李斯。”
李斯一揖。
“臣在。”
“你善建筑,在阿房修造朝宫之事就全权交由你去办。待此宫建成之时,再如淳于越所言,将咸阳拓向南方,立于当年的丰、镐两城之间,扬我帝国之威!”
“陛下英明!”
群臣之音响彻大殿。
不久之后,李斯绘出图纸,宫殿准备开始动工。
采用北山的石料,楚蜀的木材,在渭河以南的阿房之地首先建造前殿。
此殿东西长五百步,南北宽五十丈,殿中可容纳万人,殿宇的台阶之下可以树立五丈高的大旗。
殿侧架有两座天桥。
一座自宫殿而出,一直通到南山,在南山的顶峰亦会修建门阙作为标志;
另一座从宫殿横过渭河,与咸阳的望夷宫连接起来,用以象征天上的北极星通过阁道跨越银河抵达营室星辰。
此宫要在竣工之后才可正式命名,而此时就因它建在阿房之地,而被暂时代称为“阿旁宫”,意为咸阳近旁。
渭河北岸,昭阳殿的平台之上,梁儿静默的遥望着渭河之南,不禁暗自苦笑。
被千年后誉为中国第一宫的阿房宫,原来竟然只是一座用于上朝听事的朝宫。
并且建造此宫,也当真是因为秦并天下之后,亦同时收纳了六国之中非宗亲的有能力之官,其中,如今在秦地位最高的就数当年为赵国臣子的冯去疾和冯劫二人,一位是现任右丞相,一位是现任御史大夫,除此二人之外,还有数百六国旧臣在秦为官参与朝议,现下的冀阙已实在难以负荷。
故而修建一所更大的朝宫无可厚非。
何况仅能容得下一万人同时朝见,这等大小就能被人说成是骄奢亡国?
后世建造出的比它更大的宫殿应当不胜枚举吧,就连现代政府所用的人民大会堂也是可同时容纳一万人的。
如此想来,那“中国第一宫”的名号竟又是对赵政的恶言讽刺……
赵政本是在专心批阅文书的,抬眼间,却见梁儿不见了踪影。
他慌忙起身寻找,竟发现她正孑然立于风中。
那瘦小的身影衣襟乱舞、墨发飘飞,看得他一震心疼,即刻取了件厚厚的斗篷,上前将她深深裹入怀中。
“天寒风大,你站在这里作何?”
梁儿微寒的身心一暖,微眯着杏眼迎风问道:
“那座新的朝宫就是要建在那个方向吧?”
赵政从未见梁儿对那些身外之物流露关切过。
“怎么?你对它很感兴趣?”
梁儿摇了摇头,轻声道:
“我只是在想,那里属云阳之地。修造宫殿必然要遣去很多人,这些人全都是要消耗口粮的。可云阳向来是大秦的牢狱和军事重地,良民稀少,自身并不产粮。如此,朝宫动工之时岂不是要自其余地区调粮?而无论是从何处调集粮饷,这一来一往,路上所耗也都非同小可啊。”
赵政微凛。
“的确,现在骊山皇陵的修建也存在同样的问题。自别处调粮,太过浪费人力物力了。稍后我便召李斯和蒙毅前来商议解决此事。不过现在……”
“啊!……”
梁儿一声惊叫,她已被赵政忽然横抱了起来。
赵政唇角一勾,一边转身走回殿中,一边说道:
“要先将你这不听话的小东西捉回去好好惩戒,免得近来太过宠你,都将你养得娇纵了。”
梁儿一听,皱起小脸扬声反驳:
“我哪里娇纵了?”
赵政抱着梁儿坐回皇位,一脸严肃的垂眸睨道:
“不顾自己的身子跑去吹风,还不叫娇纵?你若是染了风寒,我便让夏无且配出世上最苦的药塞入你口中,看你还知不知道爱惜自己!”
谁知这一语,竟令梁儿不惧反笑,伸出藕臂勾住他的脖颈深吻了起来。
政,你说的那些我才不怕。
因为……你就是我最甜的良药……
两日后,便有隐官和刑狱中的罪犯七十万人分别被遣去阿房修筑宫殿和去骊山修造皇陵。
为了供给这些人的粮食消耗,赵政最终决定迁徙三万户百姓到骊山附近的骊邑、五万户百姓到阿房附近的云阳用以这两处的耕种发展。
并且为安抚迁徙之人,他们全都将被免除十年的赋税和徭役。
至此,大秦之内,关中总共有宫殿三百座,关外有宫殿四百座。
到了年关,在东海之滨的朐山上亦竖立起了一块大石,作为秦国国境的东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