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赵政被卢生和侯生一事扰得心烦。
敌在暗,我在明。
这种难以掌控全局的感觉着实令他不喜。
梁儿不知该如何令他宽心,便想着做些甜点慰劳一下已入深夜却仍在殿中操劳国事的他。
毕竟,未来的科学证明,味觉可以影响心情,而香甜的味道也有能使人身心愉悦的功效。
蜿蜒的廊道之上,一袭白裙翩然而过,一个内侍忽然跑来将她唤住:
“梁儿姑娘!”
梁儿顿下脚步,礼貌一礼。
内侍回礼,问道:
“梁儿姑娘朝向这个方向,可是打算要去膳房?”
梁儿点头。
“正是。”
内侍咧嘴一笑:
“那便刚巧赶上。”
梁儿一脸懵怔,只见他提起手中之物,又道:
“这是今日新送来的食盒,据说是出宫采买的宫婢偶然见到这食盒漆工精细、素雅别致,便第一时间想到姑娘时常需要食盒为陛下盛放糕点,于是就将其买下专程带回来给姑娘。不知姑娘可否中意?”
梁儿双手将其接过,定睛看去,那食盒玄底朱纹,配以少量珠贝与金箔点缀,纹饰主要以雅致流畅的云纹为主,色泽饱满,错落有致,的确是可令人眼前一亮的。
她浅浅一笑,对内侍道:
“那位宫婢有心了。这食盒上的花式令人看着舒心,我很是喜欢。若是得空,劳烦你再多走一趟替我谢谢她。”
内侍亦是微笑回道:
“姑娘总是这般客气。陛下待姑娘如何,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宫人们为姑娘花些心思自然也是应当的。”
这句话说的极是中肯。
宫中便是如此,只要那个最尊贵的人把你捧得高高的,下面的人便也都会将你当块宝,好生供着。
梁儿敛唇告辞,提着这崭新的食盒独自一人朝膳房走去。
半个时辰后,她已将制好的大块糕点自锅中取出,用刀切成了便于入口的小块,每一块上又分别用小小的花片装点。
如此这般,就算不吃,只是看着,也会让人心情舒朗的。
梁儿淡淡笑开,素手将糕点一块一块摆入食盒,却在中途突然感觉指背被什么东西刺得一疼。
她猛的将手缩回,发现那刺伤之处已流出了少许血来。
她眉间轻凝,轻咬唇边,俯身查看时,果然见食盒的内壁上有一根不甚明显的木刺。
梁儿微叹,暗道自己太不小心,这食盒是崭新的,她竟都没仔细查看一下内壁是否打磨平滑便直接用了。
现在,就只希望这小小的刺伤不要让赵政发现了去,不然又该让他牢骚了。
想到赵政曾因她伤了一根指头,就夸张得急召了夏无且来将那手指包成了粽子,口中还说着那些令人心酥的话语,梁儿的面上便不知不觉溢出了甜意,又瞬间腻满了心头。
她轻抚着伤处,想入非非。
……或许,一会被赵政发现了伤口,能得以甜腻一番,也是不错的……
梁儿脸蛋粉红,迅速换用了旧的食盒。
此刻,她只想快步去往赵政的身边。
人们总说她是妖女,可在她看来,赵政才更像是妖孽所化,不然怎么总是令她这般思慕?
眼下,仅离了他的身边半个多时辰,她便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梁儿面含笑意提着食盒走在回昭阳殿的路上,却不知怎的,越来越觉得心焦。
她以为许是自己太过想见赵政,便又加快了步子。
可渐渐的,她又开始胸闷,闷到仿佛被人抽走了空气一般,几乎难以呼吸。
到了殿门口时,守门的内侍刚要为她开门,抬眼间,就见她面色、唇色皆是惨白,额上挂满了冷汗。
内侍大惊:
“梁儿姑娘,你这是……梁儿姑娘!”
梁儿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好在内侍及时将她扶住,才不至倒地,可她手中的食盒和糕点却是噼噼啪啪的散落了一地。
赵政听到声音,立即放下手中竹简,疾步奔至门口推门而出。
当看到面无血色倒在内侍身上的梁儿时,他蓦然心惊,一边令道“速传夏无且”,一边将她抱起极速向寝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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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前,夏无且带着两名太医开始忙碌了起来。
“她这是怎么了?”
赵政焦急询问。
夏无且恭敬一礼,道:
“陛下,梁儿姑娘是中了毒。现下臣等正施针将她体内的毒性控制住,三日之内,可保性命无忧……”
还未及他说完,赵政便双目圆瞠,一把抓过他的肩膀急问道:
“中毒?三日无忧?那三日之后呢?”
夏无且也是一惊,他见过陛下为梁儿姑娘乱了方寸的模样,却从未见陛下在臣子面前这般有失威仪过。
“陛下莫急,且听臣说完……”
赵政回神,意识到自己失态,便放下手臂继续听他说。
“梁儿姑娘所中之毒性烈难解,臣需要几日潜心配置解药。还望陛下勿要心急,臣可以性命相保,三日之后,必会拿出解毒之法,令梁儿姑娘康复如初。”
夏无且不是信口开河之人,见他这般信誓旦旦,赵政便放下些许心来,平了平气息道:
“她每日入口之物都与朕等同,毒又从何来?”
“此毒并非是从口入。”
夏无且轻轻将梁儿的右手无名指托起。
“陛下请看。”
赵政倾身上前,便见到了那指背上小小的血点。
“是刺伤……”
他凝眉自语,片刻,转身对内侍道:
“传召廷尉蒙毅速速前来觐见。”
“诺。”
内侍刚要出门,就听赵政又道:
“等等。”
他忙顿住脚步,回身候命。
只见赵政面容严峻,语声肃然:
“记住,梁儿今日只是这段时日伴君多劳才会晕倒,自明日起,安排一个身形与她相当的宫婢侍奉在昭阳殿。她中毒一事任何人不得外泄,违令者,斩立决、夷三族!”
内侍一凛,立即明了此事的严重性,应“诺”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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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末,做好了一切安排的赵政遣退了所有宫人和施针结束的众太医,独自一人守在榻前。
夏无且离开之时,反复提醒他也是体内有毒之人,要注意休息,切忌过忧过虑。
可梁儿已成了这般,叫他如何还能睡得下?如何还能不忧不虑?
梁儿中毒一事他令宫中禁言,真凶不明下毒的结果如何,定会坐立难安破绽百出,而蒙毅又已奉他之命连夜秘密调查此事,想来很快就会寻到些许线索。
今夜,注定无眠。
他若有似无的吁出一口气,缓缓望向眼前面无血色、气息微弱的梁儿,须臾,便有万般忧柔掩盖了眼底所有的疲色。
他轻轻将她的手自被中取出,视若至宝般握于掌心,好似一个不当心,那宝贝就会碎裂破灭、消失不见一般。
梁儿,夏无且说,三日之后你的毒才能解。
你就且先忍耐三日。
在这三日之内,我定当将害你之人铲除,还你个清净。
寅时,蒙毅再次出现在了昭阳殿中。
“陛下,臣已将梁儿姑娘在离开昭阳殿时碰触过的所有物件都细细查探过,已经可以确定她所中之毒是来自这个食盒内壁上一根凸起的木刺。”
赵政的视线扫过食盒,冷声道:
“这食盒朕从未见过,是哪来的?”
蒙毅回道:
“是一个叫卫思的采买宫婢自宫外带进来的。但无论臣如何审,她都声称自己对食盒有毒一事毫不知情。臣现已将那卫思押于殿外,等候陛下发落。”
“带进来。”
随着赵政一语,便很快有一个瘦瘦小小的宫婢战战兢兢的跪倒在殿中央。
“奴……奴婢卫思……拜见陛下!”
赵政起身走下殿中,眯起双眸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启齿间,语声寒意凛然:
“朕无甚耐心,只问一遍。你如实回答,朕便不将你之罪责累及你的家人。若有所隐瞒,朕便即刻夷你三族,处以极刑。”
卫思身形微晃,刚要答话,就听蒙毅插嘴道:
“陛下,经臣所查,这卫思的三族早已在一场天火之中全部殒命。”
“孤儿?”
赵政冷冷反问。
千根烛火将血红色的大殿映得通明,一身玄袍的他巍然立于卫思面前,低垂着眼帘森幽道:
“没有三族,九族总还能有几人吧?如若连九族也没了,那入宫以前也该有些邻里友人,抑或感情交好之人……若连这些人也无,那就将你在世这十几年间,所有与你说过话的人全都杀了……连诛不成,连坐便是!”
卫思大骇,惊恐得连忙磕头认罪:
“陛下!陛下恕罪!奴婢招!奴婢全都招了!求陛下饶过旁人!”
她听从郑大娘的吩咐传递消息,全都是为了让其帮她的武韬哥哥续命,又怎能因为此事而牵连了武韬哥哥的性命呢?
赵政眸光凛厉,如锋刃一般直射向卫思,不由得她半分谎骗:
“好,那朕问你,食盒中的毒,可是你下的?”
“不!不是奴婢!奴婢就算再胆大,也断不敢下毒害人性命!若早知那里面有毒,奴婢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其带进宫中的啊!”
卫思颤抖着连连摇头,两只眼睛已急得有泪意隐现。
赵政垂眸看着地上那个与梁儿穿着同样服饰的弱小女子。
他情绪始终无波,可语气却是一句较一句幽冷:
“看来,你知道下毒之人是谁。”
卫思全身一滞,点头的同时,亦有泪水滴落于地。
武韬哥哥……是思儿太笨了,不仅留不住你的命,如今,竟是连自己的命也留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