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梁儿退靠在亭柱之上、无路再退之时,扶苏的脚尖也已碰触到了她的脚尖,二人近在咫尺。
“我母亲的死,可是因你而起?”
扶苏终于开口,语声冷得让她不寒而栗。
她面上看似无波,实则却心绪暗涌。
纸果然包不住火,这件旧事终还是被翻出来了……
“是。”
她淡声应着。
扶苏的眉间又紧了一分。
“父皇是因为护你,才伤到了母亲?”
“是……可当时是赵夫人先……”
梁儿听他提起了赵政,便乱了些许阵脚。
毕竟从头至尾,她最担心的就是扶苏会因他母亲之事而记恨赵政。
谁知这一乱,却使得扶苏更加气愤,大吼着将她打断:
“母亲已经死了,你还要将罪责扣在她的头上?”
“我……”
梁儿噎住,一双眸子盈盈含水,竟似不知所措一般。
扶苏眼见她这副楚楚之相,此刻却只觉得甚为讽刺。
正是这样一张柔弱可人的脸,欺骗了他足足十余年……
他又上前了半步,双臂抵在了柱上,而他的身也已几乎贴在了梁儿的身前。
“你可是觉得委屈?那我便再问你一事。”
此时的扶苏已不是寻常的他,梁儿不敢妄动,只能将一颗心高高提着,全身僵直的被他牢牢扣在柱前。
“母亲死后,你为何让父皇将紫阳宫的宫人全部遣走?你就那般嫉恨母亲,容不得她身边的任何人留下?”
扶苏靠的太近,以至于梁儿已能清楚的感受到他说话时那骇人的气息。
而那张脸又太过酷似赵政,她越发惊怵,心下也愈发慌乱。
“不是!我不曾嫉恨于她!遣走紫阳宫的宫人,只是因为……”
她忽的顿住。
当初她提出此事,是为了防止扶苏长大之后会埋怨赵政害死他的母亲、致使他们父子不和,可此时扶苏似乎还并没有多少指责赵政的意思,而是将所有怨气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眼下,若是她据实说出,会不会反而引导扶苏将一部分怨恨也指向赵政?
只是瞬间,她便已经决意自己一人将此事揽下。
扶苏要恨,就只恨她一人便好。
“说啊,因为什么?”
扶苏见她停下,双眸瞪起,急急追问。
梁儿将心一沉,紧闭了双眼说道:
“奴婢与赵夫人向来不和,而长公子地位贵重,奴婢怕公子受那些人教养,日后难免会为难于我,便趁早遣走所有旧人,也好……断去一个祸根。”
扶苏身形微滞,复而敛面嗤笑:
“你就这般害怕我会讨厌于你?呵……呵呵呵呵……”
片刻,他抬起头来凝望梁儿那至白无暇、纯净似仙的面庞,一对精致如琢的凤眸之中血丝与泪意交织,透着无尽的失望、悔恨与痛楚,张口间,更是字字艰难、如鲠在喉:
“梁儿姑娘真是好手段,我果然不讨厌你,哪怕你是父皇的女人我也义无反顾的心悦于你……可如今我已知道一切,这又让我如何待你?你怎可这般满腹心机,又这般害我的母亲?你可知我对你……!”
话至此处,他猛的滞住,双唇颤抖着,仿佛有什么话已再难说出。
霎时,有泪水自他唇角流过。
爱而不得本就已是一种苦,为什么他默默爱恋了十几年的女人竟还是他的杀母仇人?……
为什么?……为什么?……
梁儿眼见扶苏已然理智全无,便开始暗自寻着机会想要逃脱。
可她的眼刚向一旁微微转了转,就突的被扶苏的两只大手按住了脸颊,唇也瞬间便被扶苏的唇狠狠霸占。
这是扶苏有生以来第一次与梁儿如此亲近。
恐怕……也是最后一次……
他多想自己能温柔待她,既然此生无缘携手,至少能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也好。
可是此刻他胸中愤恨却实在难解。
这个女子外表清雅素淡,内心却妖佞多狡。
她蛊惑他的父皇害死了他的母亲,使他自小便孤零零一人在清冷的紫阳宫中长大。
世人皆道他是大秦最最尊贵的长公子,德才兼备,受万民爱戴,却无人知晓失去母亲、又无父爱的他,无论是彼时努力读书,还是如今勤政爱民,不过都是想让父皇能多看他一眼罢了,若是他也能像弟弟妹妹们那般有母亲疼爱,他又何必活得如此辛苦?
不知不觉,他已将万般的怨恨化在了唇边,不顾怀中女子的挣扎,在她稚嫩的唇上用力撕咬了起来。
“唔……”
梁儿剧痛,眼泪亦瞬时飚出,可再怎么使力也还是无法将扶苏推开。
腥咸的味道快速在两人唇间弥散,仿佛连周遭的空气也充斥了鲜血的气息。
忽然,一个巨大的外力将扶苏甩出,梁儿亦在转瞬被拉入了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
终于,龙涎香的气味驱散了那令人不适的血腥之气,可那椎心的痛感却是久久滞留在了她的唇上。
她本能的将双手挡在嘴前。
“梁儿!让我看看!”
赵政万分忧心,焦急的将梁儿的手移开。
可霎时他却傻了眼。
那原本樱粉水润、惹人怜惜的小小唇瓣,眼下已是血肉模糊,就连其周边也都满是血污。
纵然如此血还是未止,甚至已经流至了她精巧的下巴上。
看到赵政出现,梁儿便如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泪水倾泻而下,竟是再也止不住了。
赵政彻底慌了手脚,甚至都忘了要立即传召夏无且。
他时而心疼的用拇指为梁儿拭泪,时而颤抖着以食指为梁儿擦血。
他才只离开了不到两个时辰,他的梁儿怎就被人这般欺负了?
“母……”
胡亥也是心疼得紧,刚要上前安抚,却忽然觉得眼前那二人之间并无半分他插足之处,他便瞥了一眼一旁被赵政甩至地上的扶苏,开口问道:
“父皇,兄长他……当如何处置?”
赵政一凛,仿佛突然回了神般倏的抽出长剑怒瞪向扶苏,微眯的深眸之中暗红隐现,睚眦俱裂,沉声道:
“说说看,朕如何才能不杀你?”
扶苏含泪冷笑:
“呵呵呵呵……儿臣是父皇的子嗣,也是父皇的臣子。无论是为子、还是为臣,父皇杀儿臣都不需要任何理由。那么此刻,我又有什么可解释的?”
没错……这就是他的父皇,为了那个表里不一的女子,可以毫不留情的弃掉身边任何人的生命……
无论是曾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还是他的血亲子嗣,全都无一例外……
赵政狠咬牙关,握着剑柄的手越发用力,持剑缓步上前,垂眼高高俯视着地上那个胆敢伤了他的梁儿、又自暴自弃、不争气的长子,心中滋味难以言喻,面上却是如覆冰封,唇齿轻启时,声音亦森幽得有如地域修罗一般:
“好,既然你无意求生,朕赐你一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