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夕一怔,突然觉得嘴里发苦,眼里发酸。

“是啊,老天爷要是长眼,就不会有那么多悲惨的事情了。”她轻轻地晃了晃脑袋,“走吧,去上班吧。”

钱越抽完烟,一脚油门轰了出去。他大约是存了几分发泄的心思,车子开得飞快,插个螺旋桨就能飞起来。木夕闭着眼睛,仰在座位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手背。

车子在钱氏大门口减速停下,钱多多正焦急地跺着脚东张西望。

“哥,你怎么来公司了?”钱多多冲上去,扒着车窗大叫。

钱越放下车窗,拧眉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小夕说你要上班,我就过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钱越嗤的一声笑了,挺鄙夷:“你能帮上什么忙?你们俩一个二百五,一个半吊子,除了会拖后腿,也就会添麻烦了。”

钱多多脸一沉,眼一瞪:“哎,是亲哥不?有这么说温柔如水貌美如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超级无敌美少女的吗?”

钱多多脸上的表情虽然一副嗔怪,但既然钱越能跟她开玩笑,她当然要顺着来,哪怕是假象,也要把所有人都拖出悲伤的泥淖。

木夕懒洋洋地睁开眼,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我说你们俩够了哦,要不要脸了?不是要上班吗?在门口堵着就上班了?”

钱多多悻悻地拉开车门坐进来,钱越把车开进公司车库,一把一个,将两个女孩子拎下来,拖进电梯。

“小夕,你说你就已经够没用了,你还叫上一个比你更没用的过来,那不是添乱是什么?”钱越对于木夕偷偷叫钱多多过来很有意见。

木夕耸了耸肩,摇头晃脑地感慨:“吕洞宾不好当哇!”

钱多多绷不住笑了,递给钱越一个示威的眼神。

进了总裁办公室,秘书泡了茶,然后开始向钱越汇报工作。木夕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当然看得出来,钱越一直在强颜欢笑,哪儿能当真提得起来精神工作啊?

钱多多顺着木夕的目光看过去,叹了口气,握住了木夕的手。两人交流了一个眼神,钱多多强笑道:“哥,这都快中午了,你确定要这个时候开工?”

“如果你想说肚子饿要吃饭的话,那么小唐,你去买盒泡面过来吧。”钱越目不斜视,专注地看着手里的文件,侧耳听着唐秘书的汇报。

钱越家里的事情因为是半夜发生的,又是送进了明光医院,封口封得很严,暂时还没传出来,公司上下并不知道他们的老总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变故。

唐秘书难得见老总这么一副冷幽默的样子,憋着笑回道:“多多小姐请稍等,我一会儿就去办。”

钱多多噎了噎,冲木夕无奈地摊了摊手,她也不知道该拿她哥怎么办了。

钱家唯一的大胖小子夭折了,还是以那样惨烈的方式,钱多多虽然接受不了,可她毕竟只是孩子的姑姑,远不如钱越那么悲痛。她要振作起来照顾钱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钱越身上,也就越发容易转移注意力。

木夕摇着头叹了口气,故意扬高声音说:“多多,没干活就想吃饭,出息点成不?”然后冲唐秘书说,“唐秘书,麻烦你给我一支绘图铅笔,一叠白纸,一块橡皮,最好是能再带一个卷笔刀。”

唐秘书点头应下,汇报完工作就退出去了。不一会儿,她果然送了铅笔橡皮白纸进来,还真的给钱多多带了一盒老坛酸菜面。

钱多多看着已经泡上的面,目瞪口呆。木夕绷不住笑得前仰后合,冲唐秘书比了个大拇指:“唐秘书,真有你的!好好干,你老板肯定会给你升职加薪的!”

唐秘书的冷幽默逗得钱越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冲钱多多挥了挥手:“出去吃去,办公室里都是味儿。”

钱多多这几天一直很伤心,陪着钱越借酒浇愁,没怎么吃饭,确实挺饿,虽然涨红了脸,但还是乖乖地端着泡面出了办公室,往大厅里一坐,翘着二郎腿呼噜呼噜地吃泡面。

钱越看着半开的门,愀然叹了口气,对木夕说:“小夕,你说要是能回到以前,那该多好啊!”

木夕怔怔的,没接话。

以前真好,可是永远也回不去了。

“那时候钱氏没倒,我爸妈也还活着。你依然是正宗的名媛淑女,无忧无虑的余家大小姐。每一个人都没有遭受生活的摧折,都那么单纯美好。”

钱越恍然有些出神,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几句,突然停住了。木夕被他的絮语勾起了回忆,眼圈有些湿润。

“我到现在还记得十多年前,你昂着下巴说要嫁给我,我嫌你小,你让我等你长大,还不许我交女朋友。”钱越突然轻声笑了起来,“那时候多好啊!感情最真,人心最纯,什么都是最简单直接的,没有一点点勾心斗角……”

后面几句话越说越轻,木夕只能看见他的嘴唇在翕动,却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木夕耸了耸肩,两手一摊,无奈道:“我那个时候对你简直是痴迷到不可自拔,每天追在你屁股后面,哭着喊着要嫁给你,你一谈恋爱,我就赌气不理你,却忍不住跑到你家赖着不走。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我真是傻得很啊!”

钱越幽幽地看着木夕,暗暗摇了摇头。

这个傻孩子,完完全全地信赖他,却不知道,他其实很多次动了歪心思。这一次秦氏陷入风波,虽说是江寒越做的,他没有直接下手,但他内心是支持甚至期待秦氏垮台的,单等着秦氏垮台后,他再给秦深致命一击。

只是木夕这么全心全意地对他,把他当最好的朋友,为他筹谋,为钱氏出力,他一出事,她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照顾他,陪伴他,让他如何能再狠得下心去做对不起她的事情?

小乐安的死,令钱越恍然大悟。心里存着仇恨的人,是永远无法得到真正的幸福的。

他恨秦深的那几年,过的是生不如死的日子,连唯一的妹妹结婚生子,他都不能光明正大地守护。跟秦深和解之后,他才能够真正投身自己的事业,娶妻生子,过回正常的生活。

江晚月恨木夕,恨到理智尽失,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还把自己硬生生逼疯了,进了精神病院。

可是秦深和木夕呢?夫妻恩爱,儿女健康,父母健在,家庭和睦,财雄势大,并没有因为别人的恨而受到什么不好的影响。

是他自己不放过自己,自己把自己困起来了。

“小夕,过来。”钱越突然微笑着冲木夕招了招手。

木夕不知道他要干嘛,奇怪地走过去,双手撑着办公桌,俯下身来问:“干嘛啊?”

钱越突然站起身用力一拉,把她拽了过来,隔着桌子将她抱进怀里,抱得很紧。

“怎么了?”木夕心里“咯噔”一下,以为又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没事,就是想抱抱你,想亲口对你说一声谢谢。”钱越的声音低低的,像九月底的夜风,带着微微的暖意,从脸畔拂过。

木夕抬起手,松松地抱住钱越,弯起眼睛笑了。

“越哥,你跟我说什么谢?咱们可是二十多年的交情哇!当年要不是你死活看不上我,我现在说不定都是你老婆了呢。”木夕半开玩笑地拍了拍钱越的后背。

钱越呵呵地笑了:“下辈子要是还能做朋友的话,你一定要记得提醒我,千万不要再嫌弃你了,要不然以后我一定会后悔的。”

木夕哈哈大笑,攥起拳头捶了捶钱越的后背:“越哥,你是想笑死我,好继承我的辣条吗?”

钱越松开木夕,戳了戳她的脑袋,笑着横她一眼。

钱多多吃完泡面就回来了,刚好看到钱越叫木夕过去并抱住她,她默默地扒着门框站了一会儿,等到两人松开了,她才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

“哥,后悔了吧?我以前一直跟你说,小夕才是最适合当我嫂子的,你偏不信,现在后悔也晚了吧?”钱多多半开玩笑半认真。

钱越同样半真半假地回应:“有什么好后悔的?你以为小夕是谁都能娶得起的?你也不看看秦深,牛逼闪闪带发光的大人物,在小夕面前还不是乖得跟孙子似的?我才不要娶小夕呢,娶回家得当祖宗供着,我又不缺祖宗。”

“去你的!我们家秦大爷比你高比你富比你帅,我还不乐意嫁给你呢!”木夕白眼一翻,傲娇地昂起下巴。

钱越很喜欢她这个表情,三分娇五分俏,还带着二分说不出的呆萌。他伸手捏了捏木夕的下巴:“你这么拽,你们家秦大爷知道吗?”

三人闹着笑着,悲伤的气氛被刻意冲淡了很多。

“算了,班是上不成了,带你们去吃午饭吧。”钱越故意冲钱多多笑了笑,刚吃了一桶泡面的某人脸色顿时不好了。

钱多多正要打钱越,木夕的手机突然响了,是木芳华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