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都八十七了,近两年身体每况愈下,去年下半年中风偏瘫,临近年关的时候又奇迹般的好了,居然能拄着拐杖走走了。老爷子以为自己又度过了一个大难关,但医生已经告诫过秦家人,老爷子风烛残年,这次虽然平安过关,但潜在的风险还是非常大的,他的身体其实已经很虚弱了,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

电话一打过来,木夕跟秦深心里都有了谱,老爷子这次怕是挺不过去了。两人都没敢耽搁,立马飞往A市。

钱越跟木夕和秦深约的时间是六点,五点半打过去,电话关机。六点钟再打,仍然是关机,一直等到六点半,钱越都没能打通木夕或是秦深的电话。

被放鸽子了。

服务员过来问了好几次要不要上菜,第四次过来时,没等服务员开口,钱越主动点了几样菜名,要求打包,然后结账走人。

江晚月今天挺不舒服,完全没有胃口,七点多了还在卧室里躺着,捧着一杯白开水,时不时地啜上两口。

她隐隐约约听见门开的声音,但一想到钱越约了秦深跟木夕,又自嘲地笑了笑。

她这是彻底魔障了。

半分钟后,卧室门被推开,钱越走进来,皱眉问道:“怎么这么早就睡了?吃饭了吗?”

江晚月错愕地看着钱越,他手上拎着一个大大的塑料袋,里头放了好几个打包盒,于是问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约了秦深吗?”

钱越脸上浮起一层怒气:“人没来,我被放鸽子了。”

“那……”江晚月虽然很不想提到那两个字,但还是硬着头皮问,“木夕呢?她怎么说?”

“不知道,他俩都关机了,我四点钟打过去,告诉他们时间地点的时候,他们还说会准时到的。”钱越着实气得不轻,秦深如果不想帮他,直接拒绝就是,答应了又放鸽子,这算什么?看不起人也不是这样摆谱的吧?

江晚月心头一松,老实说,她宁可钱越没有得到秦深的帮助,也不希望秦深高抬贵手,给他们铺一条康庄大道。反正只要获得帮助,钱越都会把这份恩情记在木夕头上,她宁可借由这件事,钱越跟木夕彻底翻脸。

“木夕也真是的,就算不为了我这个名义上的姐妹,至少为了你这个二十多年的朋友,也不能这么不够意思吧?真要是临时有事,好歹打个电话说一声,让人拜拜等着算几个意思?”江晚月故作随意地煽风点火,“这当了豪门阔太就是不一样,鼻孔看人,把人的自尊当踩炮玩啊!”

钱越心里本来就不舒服,再被江晚月这么一刺激,怒火顿时窜了起来,没好气地斥道:“你少说两句!烦死了!”然后把打包盒往床头柜一丢,折身走了。

江晚月挑了挑眉,闲闲地看着钱越离去,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了,才冷冷地哼了一声。

越是失败的人越是脆弱,偏偏自尊心还要命的强,用不了几次打击,他自己就会翻脸了。只要木夕多来几次,钱越早晚会受不了。

江晚月的心情突然就好了,慢悠悠地打开打包盒,挑了两样喜欢的菜,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钱越在家里待不下去,索性开车去公司加班。车子还没开出江城一号,江寒越的电话来了。

“老七,秦家出事了!”

“什么?”钱越的心一瞬间揪紧了,能让木夕跟秦深一声不吭爽约,看样子秦家出的这桩事非同小可,难道是木夕怎么着了?

“秦家的老太爷病危,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没救了,让准备后事了。”江寒越眼中迸射出兴奋的光芒,声音都有些颤了。

老爷子一死,秦家必然陷入一阵混乱,只要趁着这股东风使一番力,不愁扳不倒秦深。

钱越心口突地一跳,老爷子病危,木夕跟秦深必然要赶回去见最后一面,送他上路。看样子,木夕和秦深的电话同时打不通,应该是人已经上了飞机,不是故意放他鸽子的。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哦,这样啊。”

江寒越对于他的冷淡有些不是滋味,催问道:“你答应我要考虑的事情呢?考虑得怎样了?”

钱越笑笑,语气微淡:“如果秦家的老太爷真的一命呜呼,那四哥的大业可就有希望了。”

“老七,我有希望,你难道就没有希望吗?”江寒越咧嘴一笑,眼神阴狠,“你可别忘了,下半年的dang的领导人换届选举,明年三月份国家.领导人换届,到时候秦家是一步登天,还是跌落神坛,那可是谁都说不准的事情!”

钱越眼睛一亮,原来江寒越信心满满,是打的这手好算盘!

秦家树大根深,背景雄厚,可说到底,老爷子才是最硬的那块金字招牌,只要老爷子没了,很多事情也就好办得多了。只要上头有变动,对立派系当家做主,秦家很有可能成为那根出头的椽子,被新官上任的那把火给烧成黑炭。

“好,四哥,我跟你走!”钱越给出了明确答复。

无能为力的情况下妥协,那是逼不得已的,一旦有了翻盘的机会,谁特么还乐意继续卑躬屈膝?

江寒越哈哈大笑:“作为诚意,我拿出一半个人财产投资给钱氏,这部分不占股份,也不用分红,等钱氏做大做强以后,你再把本金还给我就行。”

“那我先谢谢四哥了,四哥,秦家出了这么大的事,爸妈肯定要去,你是不是应该赶紧回A市陪着?”

江寒越笑笑:“不但我要去,你也要去,过两天你就来A市,就说是给安和庆生,如果老头子爽爽利利地死了,那最好,没死的话,你也去探望一下,尽尽做晚辈的心意。”

人情世故钱越自然是懂的,跟江寒越达成约定之后,他直接去了公司,把近期要处理的事务赶紧处理掉,短时间内要进行的项目做好规划布置,以便腾出时间去A市。

——

木夕跟秦深下了飞机就直接往医院赶。进去一看,老爷子已经被送进了VIP病房,秦家老大、老二、老三都来了,还有一大群木夕看着眼熟,但对不上号的人,都是秦深的堂兄弟姐妹。

病房里挤满了人,但那么多人却没一丁点儿声音,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毫不遮掩的悲伤,老爷子的状况他们都很清楚,这次是真的没救了。

木夕跟秦深一进去,众人都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悲戚地低下了头。姜蓉叹口气,红着眼睛说:“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小夕,你过来,爷爷一直在等你。”

木夕强忍着悲痛走过去,起蹲在病床前,握住老爷子干枯瘦弱的手,悲切地叫了一声:“爷爷,我回来了。”

秦深紧跟着她,在她身后站着,一手搭着她的肩膀,一手握着老爷子的手,跟着叫道:“爷爷,我们回来了。”

老爷子的眼帘半开半合,眼珠特别浑浊,一点儿精神都没有。他费力地将目光转向木夕,嘴唇动了动。

木夕知道他有话要说,忙把耳朵凑近了,老爷子粗重地喘了好一会子,才用尽全力,嘶声叮嘱:“丫头……你跟阿深……好好地……好好地过……别……别离开他……答应爷爷……”

木夕强忍着的眼泪刷的一下滚出来了,噗哒噗哒一个劲儿掉。她抽泣着点头:“爷爷,您放心,我跟阿深好着呢,要过一辈子的,不离婚的。”

老爷子这才放心下来,欣慰地扯了扯嘴角,皱巴巴的脸笑开来,带着一种无力回天的死气。

秦深心里一酸,老爷子都快不行了,还硬是提着一口气,就为了听木夕亲口承诺不会跟他离婚。他眼眶一热,泪水滚滚而落,握着老爷子的手,哀声道:“爷爷,您放心,我跟木木我们俩这辈子都会相亲相爱地过下去,绝对不会分开的。”

老爷子喉咙里发出粗重沉浊的嗬嗬声,像是卡着痰,他的眼睛慢慢地闭上,再睁开,眨眼的频率越来越高。

秦振业叹口气,低沉地劝:“爸,您就放心吧,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别再操他们的心了。您别说话了,歇会儿吧。”

老爷子却不肯歇,目光从木夕、秦深脸上扫过,再一一看过秦家的众人,最后又将目光定格在木夕脸上,气若游丝地说:“丫头,我……我老头子对不起你……但是……但是记住你答应……答应我的话……”

“我记住了!爷爷,我记住了,不会忘记的,您别再说话了,歇歇吧!”木夕强忍着嚎啕大哭的冲.动,哀声乞求。

她爷爷奶奶去得早,那会儿还不懂什么生离死别,现在亲眼看着临终前的秦老爷子,以前的宠爱、绝望时的逼迫,一幕一幕浮上心头,沉甸甸的,快把她的心压垮了。

老爷子话没说完,眼睛就闭上了,木夕刚好低头抹眼泪,承受不住地将脑袋抵在病床边沿,错过了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