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室的软塌上, 礼宫秀明单手支额,手中捏着张字条,不知想些什么。
“大人, 您看,我们是不是该启程去韩家了?”穆雅博试探地问道。
礼宫秀明抬眸看了一眼穆雅博, 轻笑:“怎么,一个月不见嘉穗, 思念得紧?”
穆雅博一僵:“大人说笑了,地宫之事宜早不宜迟, 不过一切还是听大人的安排。”
“什么时候启程都不要紧, 横竖韩家的异鬼已收拾妥当, 开启地宫的引子也都备好了。”礼宫秀明把玩着字条, “如今我唯一担心的是, 你的心思稳定下来了没有。”
穆雅博一愣:“大人……”
“我知道你心里对嘉穗有愧。”礼宫秀明缓缓道,“嘉穗虽然不知道那夜房间里的是你, 但终归你们青梅竹马, 感情是非比寻常的, 她若知道,应不会怪你。”
穆雅博的俊脸青白交织:“求大人不要告诉嘉穗。”
“我不说, 她便不会知道么?”礼宫秀明笑得慵懒, “嘉穗这孩子,心思太多。她该庆幸那夜你发现得及时, 又自愿李代桃僵, 否则她此刻已是个活死人了。这样看来, 她该谢你。”
穆雅博垂眸不语。
“我先前便收到消息,嘉穗有孕了。”
穆雅博低垂的眼睑微微一颤。
“你勿分心,待地宫事了,我做主将嘉穗许给你便是。”
“谢大人。”
***
嘉穗接连几夜睡得很不安稳。伤口的血止住了,可腹部每日疼得厉害,她不敢用止疼的药剂,怕伤到了肚子里的胎儿。
阎崶只在每日晌午时过来,只待不到片刻便走,转身之间半分留恋也无。嘉穗不免心酸,男人若不在乎女人了,连着心肠都冷硬得叫人发寒。
今日她独自躺在房内,盯着天花板兀自出神。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很疲惫,为何她的人生总要比别人辛苦?连孩子都要成为活命的筹码。
她也渴慕过拥有爱人,可多年生死一线的摸爬打滚让她对情情爱爱彻底失去了兴趣。哪怕男人捧出一颗真心放在她面前,她也习惯性地算计,算计这份真心能为她要走的道路出得几分利。
大抵,她伤透了阎崶的心。
她也明白,如果不是这张脸,阎崶不会在茫茫人海中一眼看到她。说到底,她沾了谭书玉的光。她虽经历了磨骨之痛,可如今她委实喜欢现在的这张脸。她早已忘了自己本来的容貌,可活生生的谭书玉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这张脸是她偷来的。
谭书玉便是她心口上的一根刺。剜不得,除不掉,叫她妒得发狂却又无可奈何。
“啊呀,你这个人好奇怪,戾气很重啊。”
嘉穗陡然回神,转过头便见个浅灰眸子的金发男人倚在窗前,托腮看着她。
“你是谁?”嘉穗心生警惕。
金发男人也不生气:“你吃的那颗救命的药丸就是我做的。你是不是应该谢谢我?”
嘉穗一时有些懵。
男人又道:“我今天刚到韩家,转了一圈也没见着熟人。你能告诉我,辜尨在哪里么?”
嘉穗冷冷道:“我不知道。”
“啧。”男人龇牙,“你和谭长得实在很像,但是你为何总是这么凶巴巴的呢?美人多笑笑才好看。”
谭书玉真是阴魂不散,哪里都能听到她的名字。嘉穗一口气哽在胸口:“滚。”
男人无辜地摸了摸鼻头,很是萧索地离开了窗台,临走前不忘绅士地关上了窗子。
“江南,我找不到辜。”亚伯耸了耸肩,“你看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下?我们连着赶了这么多天的路……”
戴着半截铁质面具的男人却蹙眉:“时间有些紧迫,我需要即刻见到辜先生。”
亚伯垮了脸:“那我能怎么办呢?”
“韩家应该有一处别苑,名叫‘点梅小筑’。”江南道,“我们先去那里。”
***
为了寻找地宫入口,点梅小筑已被翻了个底朝天。
书玉心里记挂着藏在小院里的孩子,吃过午饭便去了一趟点梅小筑。
小院内,来来往往都是人。
书玉将整个院子转了几遍,都没有看到珪的身影。
他到底藏在了哪里?
这样无头苍蝇般乱窜是找不到那个孩子的。书玉静下心来,仔细回忆起每一次见到珪的情形。
傍晚。湖上小亭。深夜。窗台。灌木丛。
那个孩子,体寒,怕生,不喜光。
她心里有了计较。她需要等,等黄昏,等太阳落山。
在此之前,她只能缩小阿珪可能出现的范围。
她忽而抓住了一个下人道:“你们在点梅小筑里见过这种花吗?”她的手里,握着一束蓝色的无名野花。
下人摇了摇头:“没见过。”
又问了几个人,皆是茫然摇头。
书玉低头嗅了嗅花的异香,一边思忖一边往前走,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那处浮水小亭。
秀雅的人工湖上,浮着一座精致的亭子。她正是在这里睡了一下午,于傍晚醒来的归途中见到了珪。
书玉走上亭子,坐了下来,背靠亭柱闭目养神。走了大半天,是有些乏了。
她放松全身,不经意间便有一缕香气钻入鼻间。
淡淡的,像松栀,再多一些,便要浓烈得让人迷醉……
她猛地睁开眼睛。亭子四周青草茵茵,并没有种植花卉。那么花香是从哪里来的呢?
觅着时有时无的香气,她兜兜转转地来到了亭子后。亭子后设了个小露台,露台上耷拉着几株枯败了的月季。
她纵身一跳,稳稳地落在露台上,弯下腰拨开层层叠叠的草丛。
倾身瞬间,浓郁的异香扑鼻而来。
她心下一喜,便见露台边缘有蓝色的花瓣露出了小小的头,浅浅的蓝色掩在草丛中委实不起眼。
几株纤细的蓝花一直绵延到了露台的低端,最边缘的那朵花已浸在了湖水里。
她低头往湖水里看去,不由惊讶。被湖水淹没的露台壁上,长满了蓝色的野花。小而纤细的花叶盘根错节,交织如柔软的地毯,一直延伸到了阳光无法抵达的湖水深处。
湖水深处,暗沉无光,再也看不清底下有什么。
日头渐渐偏西,光暗了下来,有风拂过平静的湖面。
书玉怔怔地盯着湖面,思绪飞到了天外。
她伸出指尖触了触冰凉的湖水。蓝花大多生在湖水之下,珪又是怎么采到那些花的呢?
正百思不得其解中,她便见湖水漾起了一道涟漪,有水泡咕噜噜地冒了起来。
书玉只觉得指尖一凉,一只凉到刺骨的手握住了她的手指。
“妈妈。”
珪湿漉漉的脑袋从湖水中冒了出来。他依恋地抱住书玉的手臂,借着水的浮力往上探了探身子,轻悄悄地在书玉的脸颊上印下了一个犹带寒气的吻。
书玉瞳孔一缩,心下的惊骇无以复加。
一吻的刹那,她感受不到珪的呼吸。
***
书房内,韩擎吸了口烟,眉头紧锁:“宗祠里的那些女人,应该是大房的手笔。不过大房几个除了韩菁姝以外,都懦弱不成器,要想办下这个事,他们肯定得了老太爷的授意。”
“不过养活死人图啥?送给那个礼宫秀明做妾?”韩擎满目讥诮,“你别笑,我看韩家那几个脑子进水的,真可能办出这种事儿。”
辜尨觉得荒诞:“礼宫怎么看也是正常人的样子,真要送痴傻的活死人给他,他肯要?”
韩擎瞪眼:“那不然是怎么着?弄出和那老怪物差不多物种的东西,给他生娃?”
一番话说得两个男人都呆了呆。
辜尨轻咳一声:“活死人还能生孩子?”
韩擎摸了摸鼻头,也有些犹豫:“那要万一呢?”
“三爷!”书房的大门突然砰砰作响。
“进来。”韩擎回神。
“三爷,韩大小姐领着人围了宗祠,说她看着有贼人闯进了宗祠,要彻头彻尾搜一遍。”
“放屁!”韩擎瞪眼,“韩菁姝搞什么玩意儿?”眼下事情已多如乱麻,搅得他焦头烂额,如今韩菁姝还来添一把火。
“没得三爷的吩咐,属下不敢放她入宗祠。可大小姐说……那是人命关天的事,如果真出了什么好歹,包括三爷您也没法向辜先生交待……”
韩擎眉头一挑,转头去看辜尨。
辜尨亦是莫名其妙。
以韩擎和辜尨的过硬交情,什么事连韩擎也没法交待?那必须得是辜尨珍之重之,看得比自己的身家性命还重要的东西。
两个男人略一思忖,登时都想到了书玉。
昨日书玉确实入了一趟宗祠,也确实遇了险。不过好在辜尨和韩擎都在,化险为夷。
韩擎一愣:“韩菁姝怎么知道书玉会去宗祠?”
辜尨蹙眉。他与韩擎因巧合才从地道入口的枯井偶遇书玉,如果那日他二人没有去到枯井,以书玉的性子,定然爬下枯井一探究竟。以她的才智,找到宗祠密室不是难事,很有可能便是她独自一人撞上那发狂的活死人。
前前后后,怕是有人早已设计好了,等着书玉入瓮。
韩擎脸色难看起来。显然他也想到了这一层。
“走着,去宗祠。”韩擎咬牙,“看看韩菁姝能玩出什么花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