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玉被清晨的一缕阳光唤醒。身上乏得厉害, 腰腿酸涩得仿佛不是自己的。
她抬眸看了看依旧熟睡的枕边人,小心翼翼地从他的怀抱里挣出来。哪知她一动,他的臂如有意识般收紧了几分。
她还要再动, 边听枕边人合着眼低声道:“别闹,再陪我睡一会。”
“我去关一下窗, 光都漏进来了。”她吻了吻他的眼睑,“你也真是, 昨儿竟忘了关窗。”
他拿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我记得我关了的。”
她只道他嘴硬,拨开他缠在她腰上的手, 随手抓起睡袍披在身上, 一瘸一拐地往窗边走去。
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大约昨夜辜尨真的关了窗, 只是老房子零件不行, 窗子关不严实, 又给愣生生顶开了一条缝。
她正要伸手将窗子关严实,却冷不丁瞥到窗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那是几株叫不出名字的淡蓝色野花, 整整齐齐地摆在窗台上, 野花旁边是几颗圆溜溜的红果子。蓝花红果, 又有晨汐晕染,漂亮极了。
她拿起果子嗅了嗅, 果香清甜。蓝花也带了浅浅的清香, 她甫一闻却微微一愣。这个味道,她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很奇异地一味香, 再浓一分便会觉得刺鼻, 隐约带了松栀的味道。
“关窗也要这么久?”
身后传来闷闷的声音。她往后一仰便跌入了一个干燥的怀抱, 青葱白的指尖点着窗台上的花果:“喏,你瞅瞅,这又是怎么回事?”
辜尨拿起花看了看,又拈起一个小果子把玩,眸色慵懒,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挑眉:“哪个小媳妇给你献的殷勤?”
他笑了:“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女人给男人献殷勤靠的是送花和果子。”
忽而他的笑容一敛,似笑非笑地瞅了瞅怀中的小女人:“你最近又见着什么陌生男人没有?”
书玉柳眉倒竖:“我一直都在院子里,昨夜是头一遭出门,还是由你陪着。”
他冷哼一声,大概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年轻偶然见了她的容颜,念念不忘跑来大献殷勤:“追女人送这种礼物,幼稚不幼稚?简直三岁小孩。”说罢手中一施力,窗子砰地一声关死了,将那花花果果隔在了窗外。
关窗的力道太大,将一粒果子震落。圆圆的小果子咕噜噜滚了几滚,停在了草地上。
草地一隅的灌木丛忽然动了动,一只苍白的小手从灌木丛里伸了出来,迅速捡起地上的果子,嗖地缩回了丛中。
书玉好笑地瞅着板着脸的男人,好大一缸飞来陈醋。
“你快过来帮我看看,下午去韩家女眷的茶会穿什么好。”她打开衣柜,左挑右挑竟挑不出一件合适的。来得匆忙,她只带了几身合适出行的轻便衣服,穿去茶会难免显得怠慢。
男人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拨拉了衣柜里那三五件衣服,半晌回头看了看身边眸色水润的小女人,一声冷哼:“穿那么好看做什么?还想给谁看?”
她瞪眼:“那我披个麻袋,看丢不丢你的脸。”
他嘴角勾出个痞气的笑,抬臂便将女人打横抱起:“不丢脸。你穿个破布都好看。”调侃罢,他身子一倒,两人都滚到了柔软的床上。
她隐约觉察出不好:“你要干嘛?昨夜才……”
他答得一本正经:“不干嘛,看看昨夜伤着你哪里没有……”
“我还要梳妆!时间不早了!”她只觉胸前一凉,据理力争道,“你这样纵欲对身子不好……”
“梳妆?”他笑得越发不怀好意,“想要什么样的腮红和口红,交给我。”说罢低头啃上她的唇,含糊道:“这种程度,算不上纵欲……”
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她终是得以脱身。没时间挑衣服,只拿了一件高领旗袍,外加一件呢绒过膝长风衣。
她对着梳妆镜扑了薄薄一层粉,描了描眉,正准备上腮红,却见镜中的女人眸光潋滟,面泛桃花,唇有水光,明艳不可方物。
果然如那斯文败类所言,腮红和口红,都可省了。
辜尨早已换好了大衣,眼角带笑地等着她。二人的大衣料子颜色相同,款式相近,看上去分明就是一对情侣装。
“今日这口红的颜色,甚好。”他揶揄道。
她白了他一眼,挽上他的胳膊。
二人到了茶会的院子,就见韩擎已等在了门口。
“哟呵。”韩擎上上下下打量了二人几番,“辜太太,你今日进了园子,怕是要惹人嫉妒啊。”
书玉挑眉:“韩擎,要不你自个儿进园子里会一会你们韩家那一众姐姐妹妹?”
韩擎登时面如土色:“使不得使不得……”
“我进去啦。”书玉转眸去看辜尨。
辜尨点点头:“到点了我过来接你。”
直到书玉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廊深处,韩擎才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看这么紧干嘛?园子里都是女人,难不成你还怕你的心肝被女人给拐走了?”
辜尨凉凉地瞥了韩擎一眼:“女人也不容小觑,尤其是你韩家的女人,惯会给人灌输愚昧思想。”连累他也跟着受罪。
韩擎呸了一声:“服气,相当服气。你这个样子,比着那些成日里看紧夫婿的正房太太都要合格。”
“你等在这里,莫非就是来和我说这些废话?”辜尨淡道。
韩擎狠狠吸了口烟:“再跟我去一趟宗祠吧,关在底下那群女人有些不对劲。”
***
书玉一进园子便受到了一干太太小姐的热烈欢迎。
组织这日常茶会的是二房的太太,这位太太似乎很崇尚西方的文化礼仪,吃穿用度统统西化得厉害。茶会的风格便是仿着英式下午茶来的,可惜二太太并未亲身参加过此类活动,仅凭书面上的只言片语操办,难免有了东施效颦不伦不类的尴尬。
就比如此刻,诸位太太小姐跪坐在小案之后,品着咖啡,聊着近日的见闻。
既是客人,书玉只得从善如流地也跪坐了下来,这大概是她头一遭跪着参加聚会。
席间,女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很是好奇书玉的留英经历以及如何与辜尨结为伉俪。书玉好几次将话题引入韩家闹鬼的传闻,皆无疾而终。
她左手边的一位姨太太很是热情地询问辜尨的喜好:“辜太太,你与辜先生成婚了这么久,内宅里还只有你一位女主人,可得多纳几位女子入宅帮衬帮衬,也好开枝散叶,你说在理不在理?”
书玉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咖啡。
“你看我这外甥女如何?”热情的姨太太将身后的女孩推到书玉面前,“你瞅瞅,我们囡儿模样好,性子温柔,自小养在闺中,可听话了……”
女孩羞涩地抿嘴笑。
书玉愣是被咖啡呛了一口。眼前这娇滴滴的小姑娘,不知年满十六了没有?
“这位太太,我有个事想问一问。”书玉没了打太极的耐心,“听说宅子里闹鬼,还是个叫芙芳的侍妾,这事是真是假?”
姨太太一愣,继而眼里闪了八卦的光:“有这么回事。虽然我没见过那鬼,但自从芙芳的魂回来以后,不少姨娘侍妾都丢了孩子。怕是报应!”
书玉一愣:“有这事?”
那姨太太神秘兮兮道:“芙芳原先很受大老爷宠爱,后来顺利生下一个男娃,更是得意。可是不知怎的,孩子满周岁后,竟给拐子拐走了。自那以后芙芳便有些不大好了。听说是脑子出了问题。”
姨太太咽了一口唾沫,压低嗓子道:“芙芳一直在找自己的孩子,还说她的孩子就在府里,是韩家的人藏起来的。大老爷听了就有些不待见她,把她关在冷院。哪知道她在院子里关了没多久,竟投井自尽了。”
“我们私下里都说,芙芳这次回来,是来给她的孩子讨债了。”
姨太太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没谱,拉着书玉扯起了生养儿女妻妾争斗的家长里短来。书玉烦不胜烦,礼貌地推脱了几句,便要去别的席位和另几位太太打招呼。
好不容易走了出来,书玉长舒一口气。正要休整片刻去别处探一探消息,却见园子门口进来了一个青年。
“二房的公子怎么过来了……”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传入了书玉耳中。
书玉一愣。二房?莫不是那个在偷欢时受了鬼惊吓的公子?脑海里瞬间就浮现了韩擎对那二公子的评价:重女色,尤其喜欢和有妇之夫搞不清楚。
再看偷偷摸摸溜进院子的那位青年,目光在园子里逡巡了一番,直直朝着一位梳了妇人发髻的年轻女人走去。
书玉嗤笑一声,心里很快有了计较。
韩二公子舔着脸推搡着三叔新纳的小侍妾往园子后头僻静处去时,绝没有想到这里会有人。更没想到还是一位婷婷袅袅的美貌佳人,登时他的眼睛便挪不开了。
佳人忽而瞪圆了乌黑的眸子:“咦,这不是二公子么?”
韩二公子有些得意,原来自己的名声这么响亮。
“二公子可是亲眼见过鬼?”佳人的眼里似有崇拜之色。
韩二公子蓦地没声了,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美好的回忆,然而架不住佳人眼中的期盼:“见是见过……”
“鬼长得什么样子?”
“小小一团,栖在树上,青面獠牙,很是吓人。”
“还有呢?”
“夜色太深,我也没看清。转眼那东西就不见了,不过绝不是我眼花,同我一道的……两个朋友也看见了。”
茶会一直持续到了傍晚。书玉在园子里转了一圈,收集到的信息七零八落。只是那韩二公子的话让她心里打了个突。二公子见到的,断然不是芙芳。
倘若他没有说谎。莫非韩家老宅里,藏着不止一只“鬼”?
***
韩家宗祠。
辜尨面色铁青地瞪着空空如也的密室:“那个女人哪里去了?”
韩擎满目震惊:“我先前看的时候,她还好好地在地上躺着,怎么会不见了?我出入时都有留意,不把机关锁死我是不会离开的。”
然而现下什么保证都显得苍白无力。
因为韩家宗祠里秘密储着的那个种了活体细菌的女人,凭空蒸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