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鸳鸯天客厢房。
韩擎翘着二郎腿, 漫不经心地看着坐在一侧的穆雅博。
“你这意思我不太明白。”韩擎挑眉,“你是那位大人的门生,可是你却愿意把你们手中的地图拿给我们看。你这么做, 你们家大人同意了么?”
穆雅博笑了笑:“我说的是共享。我把我们已有的图纸分享给你们,你也把你们掌握的线索告诉我。如此一来, 我们双方都省时省力,不好么?我想, 这也是大人所乐见的。”
韩擎嗤笑了一声:“我算是明白了。你们大人想去那个地宫,是吧?”
穆雅博噙着笑, 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你们要去那个地方做什么?”韩擎问。
穆雅博答:“大人要做什么, 我也不清楚。”
韩擎冷哼一声:“你说要合作, 可你这诚意实在不够。想去地宫的是你们大人, 我们对那里并没有兴趣。合不合作, 无关紧要。”
“韩先生,既然你们觉得地宫之事与你们干系不大, 何不把你们手里的图纸给我们?”穆雅博温和道, “若韩先生愿意把图纸交来, 我们的酬金自不会少。”
“想收买我?”韩擎忽而笑了,“这事儿, 我做不得主。”
“韩先生做事, 还要过问辜先生的意思么?”穆雅博状似无意道。
韩擎笑得更开怀了:“你这挑拨离间的功夫比那嘉穗好上一些。不过,”顿了顿, 他的声音陡然冷了几分, “我最讨厌有人在我面前耍这样的花招。”
穆雅博无辜地摊了摊手:“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韩擎摆摆手:“我不耐烦这些弯弯绕绕, 你要合作,找辜尨谈去。”说罢自顾自点上一根烟,眯眼吸了一口。
穆雅博笑得温文尔雅:“韩先生可能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是,和韩先生您合作。”
韩擎执烟的手微微一顿。
穆雅博继续道:“我可以拿到大人手里的地图交给您,同样,您也可以从辜先生那里得到你们目前获得的图纸。如此一交换,我们双方的信息不就全了么?”
韩擎抖了抖烟灰:“你的意思是,你背着你们大人,我背着辜尨,我们私底下这么两厢交易,最后双方获益?”
“韩先生觉得如何?”穆雅博对上韩擎探寻的鹰眼。
韩擎笑了:“看来,这个地宫对你们真的很重要。”
穆雅博一愣。
“我可以考虑考虑。”韩擎勾了勾唇,“正好,你也趁这段时间好好想一想,是不是真的打算这样做。”
穆雅博站了起来:“有韩先生这句承诺,我就放心了。”说罢拿起了帽子和大衣,微微欠身道,“那么,我先告辞了。”
待穆雅博离开后,韩擎捻灭烟头站了起来,朝着嘉穗所在的那一列客厢房走去。
手刚碰到门边,他便察觉出不对。
他猛地一脚踹开房门。只见房内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
这个房间如此,下一个房间亦如此。嘉穗一行人就在他与穆雅博谈话的间隙消失得干干净净。
连穆雅博也不知所踪。
韩擎暴怒地一拳砸向墙面。小兔崽子,跟他玩这一手。
突然,他的视线落在了圆桌上的一张薄纸片处。纸片压在了一盏茶下,茶水晃晃悠悠,将要溢出。
他走近圆桌,伸手去拿那薄纸片。
纸片上,黑色的钢笔字迹温润流畅:
静候韩先生佳音。
韩擎正要冷哼出声,只见那圆桌因了他一只手的压力而摇晃起来,桌上的茶盏将盏内的茶水晃了出来。
水珠甫一溅到纸片上,薄薄的纸片迅速消融,顷刻间连纸带字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韩擎冷笑。好,很好,连半点痕迹也不留下。
要从他身上谋利益,居然还敢耍这样的花花肠子。好,真是好得很。
韩擎眯了眯眼。既然嘉穗撤离了鸳鸯天,那么小鸳鸯天上的那位大人该是下来了。
窗外,雪停云散。原本雾气蒸腾的大鸳鸯天终于露出了晴朗天。
辜尨他们也该从小鸳鸯天回来了。
韩擎撇了撇嘴,最好辜尨不要那么轻易地就把那神神叨叨的满清遗贵放走。
小鸳鸯天,远离佛寺的山间林木中,亚伯和辜尨择了处平地刨出了个坑。
江南把冰冷的加代抱进了坑里。
“就这么把她葬在这里?”书玉咬了咬唇,“什么标志也没有?”
辜尨挑眉:“这里是佛家的地盘,私自设墓也就罢了,你还想立个什么样的墓志铭?”
书玉语塞。
这个明媚单纯的日本姑娘就要永远在这里安息。没有墓碑,没有提名,甚至在这片土地上,没有她的家人。
书玉忽然就想起加代曾经许过的愿。
她说,希望这场雪不要停,让她和她的秀明君长长久久地留在这小鸳鸯天。
如今,加代要永永远远留在了这里,可礼宫秀明没有了去向。
佛听到了她的心愿,却只许了她一半愿望成真。
造化弄人。
“好了。”辜尨填上了最后一抔土。
书玉走过去,揽住辜尨的胳膊。
两个人能相互喜欢,又能走到一起,真的太不容易。
辜尨低头看了她一眼,忽而笑着拍拍她的脑袋:“走,下山。”
亚伯早已撒开步子跑出了很远:“快快快,困在这一片小天地我早就受不了了。”
“你们先行吧。”江南道,“我要等一等我的同伴。”
书玉了然。江南要与夜十三同归。
不过,也许江南正籍此留在小鸳鸯天查找礼宫秀明的下落。
江南留下的理由是什么,她不关心。只在临别时,她冲江南微微点了点头:“保重。”
江南微一颔首,随即转身。
几个起落,那抹褚红色的身影消失在了雪色的山林间。
“别看了,走吧。”辜尨凉凉出声。
书玉收回视线,转眸瞪他一眼:“回家,我要好好审你。”
辜尨下意识一哆嗦,无奈道:“我整颗心都掏出来给你看了,你还审什么呀?”
书玉哼了一声:“花言巧语,非奸即盗。我要审的东西,多了去。”
“诶……”辜尨一伸臂,一把将她笼在怀里,“成,回家,你怎么审都成。天这么冷,最好被窝里审。”
书玉一拳捣在他心窝,挣开他的怀抱往亚伯的方向跑远了。
辜尨只觉怀中一空,再抬头,那小女人已和亚伯插科打诨并肩而行。
唉。他挑了挑眉毛,长叹一口气,心道,果然还是得金屋藏娇。
一边叹气,一边慢悠悠地往那二人走去。
雪地又恢复了寂静,偶有山风刮过,带下簌簌的雪沫。
少顷,山林间又多了一道足音。
足音的主人白衣长袍,缓缓走到了无碑无墓的那片雪地前。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尔后俯下身抚了抚平地上的雪堆。
忽而,他指尖一顿,折了手边一处枝桠,轻轻放在了雪堆上。
一只白毛大鸟扑棱棱地落在了他的肩头,亲昵地啄了啄他的耳垂。
“走吧,我们也该回了。”他笑着对鸟儿道。
足音渐远。山林归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