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答应!”韩擎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 “为什么?他一个江湖游医,放着这么大的生意不做,拧巴个什么劲?”
辜尨闲适地坐在沙发上翻阅报刊, 半点也没听进韩擎的抱怨。
书玉觉得此时冷场不利于安抚韩擎的情绪,于是道:“廖大夫有没有说拒绝的理由?”
韩擎冷笑一声:“他说他手头上有个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什么事?”书玉好奇。
“一个病人。”韩擎阴阳怪气地答, “他先前应承一户人家,要帮那户人家的女儿看病。”
书玉不解:“你就不能等人家诊完这个病人再请一请廖大夫么?预约还得先来后到呢。”
韩擎蓦地笑了:“我可不觉得那江湖郎中是个讲先来后到的人。你知道他看着我的眼神像在看什么吗?”
“什么?”书玉下意识就问。
“金子。”韩擎哼了一声, “他看着我,就像看着一麻袋活动的金子, 眼都绿了。”
书玉:“……”
“他想要钱。放眼整个南京城, 没人能比我更大方、给的条件更好。”韩擎一挑眉, “但是他毫不犹豫地把我拒绝了。”
辜尨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你先前也看不上这位廖神医, 怎么现在倒较上劲了?到底是谁在拧巴?”
书玉回头瞪他一眼, 嘴这么欠,当她暖场暖得很容易吗?
韩擎吊儿郎当地咧嘴道:“爷这回还非要这江湖游医不可了。”
辜尨慢条斯理道:“就因为他那几句话?韩家在南京城里头咳嗽一声就有百八十个回音, 更何况你韩三爷前段日子收服本家的大动作。他于细节处认出你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韩擎撇眉:“那他如何知道我找他是为了驱邪而不是治疗不举?”
辜尨缓缓道:“韩家的几个长辈暗地里遍寻道士和尚法师, 这事我都知道, 混迹那个圈子的廖神医会不知道?至于你不举……”顿了顿,他淡淡道, “谁人不知半个南京城的名媛淑女并青楼戏子都和你有过风花雪月, 韩三爷要想患个不举症,还真有些难度。”
韩擎咬牙切齿:“你丫嘴怎么这么欠?”
辜尨一脸无辜地转头看了书玉一眼:“我刚刚难道不是在陈述事实吗?”
书玉别过头, 不想说话了。
韩擎一拍桌:“就算那老头什么本事也不会, 我也非他不可!”
书玉忍不住弱弱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韩擎鹰眼一挑, 桀桀地笑了:“冲那老郎中的模样和做派,靠谱不了,正好气死本家那几个老头子。”
书玉真的什么也不想说了。一个嘴欠的遇上一个心眼黑的,半斤八两,挺登对。
不多时,辜尨和韩擎又神神秘秘地一同出门了
两人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敲响了宅子的大门。
书玉瞅着门外戴着滑稽瓜皮小帽的亚伯,不由心情大好——想要诱拐的小白鼠自己送上门来了。
“谭,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亚伯浅灰色的眸子里写满了深情,“辜是个不靠谱的,我拜托他帮我拜师成功,他却整天不知跑去哪里逍遥快活。还是你最好,帮我一次吧,算我欠你个人情。”
书玉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不动声色:“我帮你,可以。但是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兑现这个人情?”
亚伯指天叽里咕噜发了一通誓,想了想,又分别用英语、德语、西班牙语、拉丁语重复了一遍誓言。末了,他万分诚恳地对书玉道:“以防上帝在中国语言不通,我多做了几个版本的注释,这个誓言被上帝接收的概率大于99.9878%。”
书玉默默地看了亚伯半晌,心内叹服,果然辜尨在伦敦时的朋友没几个正常。
“好,我帮你。”书玉勾了勾唇角,“不要忘记你的誓言。”
“Deal!”亚伯打了个响指,浅灰色的眸子开心地眯成了一条缝。
“你要我怎么帮你?”书玉问。廖神医既然开口拒绝了亚伯,那么必然有拒绝的理由,逐一攻破这些理由,所有的理由便都不再是理由。
亚伯答:“师父说了,要帮小顺子找个媳妇。小顺子一天不能成家,师父一天不收徒弟。”
书玉:“……”
所以亚伯你该有多难缠以致于廖神医想出了这么狠的拒绝理由?
南京城,梅花巷,商贾刘氏大宅。
刘宅大门洞开,刘老板领着一家老小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辜先生、韩先生,二位大驾光临,实在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刘老板揩了揩脑门上的汗水,语无伦次。
辜尨淡淡地瞥了韩擎一眼。韩擎轻咳一声,道:“刘老板客气了,和您手下几家商铺的合作很愉快。”接着又道:“前阵子听闻令嫒身体抱恙,我合计着顺道来探一探。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日后生意上继续合作。”
刘老板面色潮红,听罢险些幸福得晕了过去:“小女能有这样的福分实在是老天垂怜,我代小女向二位先生道谢了。生意上的事韩先生您做主就成,快请进快请进!”
一旁围着的姨太太并几个妯娌掩唇嘀嘀咕咕起来。
“好端端的来了两尊活佛,我看这醉翁之意不在酒,哪里是来谈生意的?分明是来谈亲事的!”
“这两位爷都相中了三姑娘?哎哟哟可不得了,三儿的好日子来咯。”
“哪能一个姑娘嫁两家,三房行行好,留一位爷给我们四姑娘吧!”
“这亲事不好办呐,三儿还病着,谁想触这霉头?刘家这么多个姑娘,还怕两位爷挑不出来?”
“就看哪一房努力,能钓上这佳婿咯!”
一番话说得众女眷兴奋起来。
女人们自以为说得隐蔽,哪知辜尨和韩擎一句不落全听进了耳。
辜尨头痛扶额:“为了你这破事,我牺牲大了啊。”
韩擎不以为然:“哪能啊,谁能叫你掉块肉?姑娘们眼巴巴送上门来,又没逼着你非得带回家。”
辜尨面无表情地看了韩擎一眼:“我跟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韩擎撇嘴,“终于肯承认你没我帅没我有魅力?”
辜尨挑眉:“有没有你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是有家室的人。”顿了顿又道,“我有书玉。”明明是极淡的语调,偏偏叫人听出里头的满足和甜蜜。
韩擎脖子一梗:“卧槽!”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幔帐里头,病美人弱柳扶风,容貌若隐若现,更添几丝风韵。
幔帐外头,坐着个干瘦的小老头,就着一条细线隔空把脉。老头一见跟着刘老板走进内室的辜尨和韩擎,瞪起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这位是给小女治病的廖大夫。”刘老板介绍道,“小女顽症已久,不知吓跑了多少个大夫,只求这位大夫能治好小女的病。”
韩擎笑眯眯地看着廖神医:“神医啊,你本事这么大还把什么脉?直接往天上丢块八卦算一算,不就晓得刘小姐得了什么病了么?”
廖神医紧张地捻了捻小胡子。
刘老板不明所以,解释道:“说来小女的病症也确实奇怪,原本好端端的,就在两个月前发了病,成日里胡言乱语,魔障了一般。”
廖神医紧接着道:“依老夫看来,刘小姐是撞邪了。”
韩擎嗤笑一声。
刘老板却像见了救星:“大师,救救小女!”
廖神医嘿嘿笑了几声:“好说,好说。”
韩擎对着那鹅黄色的幔帐瞅了半天,道:“我看刘小姐正常得很,并无不妥啊。”
刘老板愁着一张脸:“现在是安安静静的,可发起病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深更半夜的,把整个幔帐扯下来裹在身上,一个人跑到祭祖台上又唱又跳。吓死个人嘞!”
韩擎勾了勾唇角:“刘老板,我也粗通一些医术,既然你我有缘,我便和这位廖神医一起,给令嫒驱驱邪吧。廖神医的诊金,算我的。”
刘老板感动得热泪盈眶:“真是太谢谢了哟韩先生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廖神医登时面如土色。
应韩擎的要求,隔雾看花的幔帐被撩了起来。
刘三小姐的面容从幔帐下显露了出来。
很年轻的一张脸,约莫十七八岁,眉眼很淡,五官清秀,面色略有些苍白。
不算一眼捉人眼球的大美人,却相当耐看。
刘三儿见到陌生人也不惧,浅浅地绽开了个笑容,嘴角露出个小梨涡。
毫无预兆地,她翘起了兰花指,眼睑一敛,带着微微的媚态并几分哀婉,就这么唱出了一句词。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