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娄梦发烧了,情况危急,付迪被紧急召回了医院。
病房外,孟一安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目光沉静的像这无边的夜。
他问付迪:“是气性坏疽吗?”
付迪沉沉看他一眼:“还不确定。”
说罢,匆匆进了病房。
接着,不断有护士和医生神色凝重地进进出出。
孟一安连连后退避让着人群,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病房。
胸臆处似堵着什么东西,呼吸发窒,他快步走向过道尽头,打开窗大口呼吸着。
眼里有泪涌出,原本无声无息,风一吹,竟是汹涌滑落……
……
初步诊断结果出来,谢天谢地,不是气性坏疽
付迪说:“伤肢有感染,我们已经调整了治疗方案。但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如果仍得不到控制,可能需要做截肢处理。说实话,就算得到控制,以她受挫的程度,将来能修复的可能性也很小,长期下去,迟早还是要截的……”
“再尽力试试。”孟一安眼神坚定:“不到最后一刻,不考虑截肢。”
付迪点点头:“好,我们尊重患者以及家属的意见。”
随而,他笑笑:“何况,她是我见过最坚强的病人,我相信她能熬过去。”
孟一安的眼睛一下热了,“我可以进去看看她吗?”
“不行。”付迪冷静拒绝:“在她情况好转之前,先取消探视。”
孟一安点点头,很快恢复情绪,正色道:“从中医的角度来说,她现在的症状也可以称为瘀阻下焦,需要活血化瘀,通关开窍,清泄下焦。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加上中药来配合你的治疗。”
付迪思索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这事我作不了主,待她情况好转,我和院方商量一下再给你答复。”
孟一安表示理解,道谢后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病房门口。
付迪走出几步,又退回来,突然问:“你抽烟吗?”
孟一安:“不抽。”
“哦……”付迪挠挠头,“那我们聊几句?”
“好。”
两人坐到等候厅的座椅上,孟一安率先开口:“你是想劝我趁早接受截肢的建议?”
付迪淡淡一笑,“对,你也是医生,应该清楚,她的腿要恢复功能的可能性几乎没有,留着只会增加感染风险。”
孟一安眼里有迷茫划过,“不是没到最后一刻吗?”
“何必让她多遭罪。”付迪手里拿着一支笔,放在手指间不停转动着。
作为医生,他首先要做的是确保患者的生命安全,在明知结果的情况下,他真的不愿意去冒险。
“我还是想再等等。”孟一安看着付迪微笑,淡淡的,微不可见,“你不知道,娄梦她像个孩子一样,是个很好动的人。”
“走在路上,明明有宽敞安全的人行道,她偏偏要踏着窄窄的花台走,偶尔会发出夸张的尖叫声,大多数时候是快乐的笑声。”
“有时候,她在生气,或害羞时,会低着头,不安份的脚在地上不停转动……很可爱……”
“她特别开心的时候,走路会连蹦带跳,像只小兔子一样突然一下窜到你面前。”
“我们还没有一起经历过夏天,没见过她穿裙子的样子……我们也没有一起出门旅行过,好多地方我都想带她去。”
“付医生,她确实是个很坚强的人。就算没有了腿,也不会悲观到活不下去,但她再也不会那样快乐了……她还年轻,往后的日子太长,我不想她被太多的遗憾渐渐淹没。”
“毕竟人不是光有生命就够了,还得有期望,有欢喜……”
付迪有些惊讶地看着孟一安,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眉眼间原来冷冽的气质有着柔和的痕迹。
仿佛从他的神色中依稀可以看到笑面如花,在阳光下奔跑的娄梦。
是的,人不光有生命就够了,得有希望!
最后,付迪拍了拍孟一安的肩,坚定道:“我们一起努力!”
……
这一夜,娄梦过得无比煎熬。
她一直在做梦,梦里孟一安走在前面,背影清冷,再前方是万丈深渊。
她快要吓死了,扯起嗓子大声喊他:“孟医生,不要过去……孟医生……孟医生……”
她一边喊,拼了命地奔跑着去追他。
他们的距离明明那么近,仿佛只要努力伸长手就能够着对方,可他就是听不到她的话,她就是追不上他。
她跑得快要累死了,嗓子疼,脚疼,浑身上下到处都疼。
可她不能停下来啊,孟医生快要掉下去了。
她急得满头大汗,叫喊声最后变成了沙哑的哭喊声:“孟医生……不要过去……求求你停下来……孟医生……”
就在她快要哭断气的时候,孟一安终于停了下来,他回头看她,面容俊雅,清润的眸子里漾着笑意,熠熠生辉,仿佛夜幕星光,耀眼夺目。
她愣愣看着他,被男色所惑。
孟医生的笑,她向来抵抗不住。
他伸手抚摸她的脸,嗓音沉哑魅惑:“如果我们之间非得有个人入地狱,那让我去吧。”
她还来不及反应,他转身跳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胸口一阵心碎的痛感弥漫开,扩散到全身,她的四肢突然没了知觉,鼻息间是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她的孟医生……没了……没了……
那她还苦苦撑着干什么?没有孟医生的人世间,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她轻喃出声:“我们一起去吧。”
如果他们的相遇是种罪,要入地狱就一起入吧!
她闭上眼,朝着他的方向缓缓跌落……
过去时光如老旧的电影在她脑海里缓慢浮现。
孟医生说:“我叫孟一安,欢迎你来诊所找我看病……”
“只要心怀美好,就一定会遇见美好。”
“娄梦,不是你不够好,是我的问题……”
“娄梦,我等你,什么样的你我都要……”
那么,最后,孟医生是爱上她了吗?
被黑暗掩埋之前,娄梦心想,他是爱她的吧,无关同情,他也是爱她的吧?
……
这夜,守在娄梦身边的人是方茴。
接近凌晨时,娄梦开始说起了胡话,额头起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方茴不停替她擦汗,擦着擦着,突见她眼角一行清泪无声滑落……
接着,心率加快,血压骤低,各种监测仪器频频发出警报声。
她连忙按下通知医生的警报键,握住了娄梦的手,在她耳边轻声唤:“娄梦……你要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