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渚与柴七爷信步来到迎宾楼, 这家酒楼位于金陵城中秦淮河边最繁华的地段, 共有三层,楼下为敞开的大厅,楼上却为隔间的雅座, 雅座内布置精美, 有上好的熏香与茶具。
从雅间开窗望向窗外, 正好可以看到夜晚的秦淮河畔流光溢彩, 不时有小船载着花灯,从河上漂流而过, 又有船夫吟唱着江南小调,花灯与皎洁的月光交相辉映, 折射出万种风情。
七爷倒是点了一桌极其雅致的菜肴,荤素搭配得当,荤的又不至于太过油腻。
夏云渚在外面走了一天,这会肚子刚好饿的咕咕叫了, 她拿起桌上筷子, 望了柴七爷一眼。
七爷宠溺的笑了笑, 挥挥手道:“夏姑娘饿了吧,今日莫要拘束,多吃点。”
夏云渚看着那满桌的菜肴,轻轻舔了舔唇,嘴角一划:“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说罢便不由分说的吃了起来。
七爷笑着摇了摇头:“夏姑娘慢些, 当心别噎到, 这里又没人与你抢。”
夏云渚吃的酒足饭饱, 抬起头微微一笑:“七爷可千万别拿我当什么大家闺秀!我到底也是锦衣卫那帮兄弟堆里混出来的。”
“我自是不会在意那些,只是夏姑娘若是不把自己当做大家闺秀,那选秀之事,你可有胜算?”七爷向酒盅中倒了些许香酿,一时间屋内酒香四溢。
“七爷怎会知道选秀之事?”夏云渚面上一惊,这柴七爷……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她的所有事,他都那么清楚?
“如若我猜的不错,上次与夏姑娘一同出现在普宁寺中的公子,便是当今圣上吧。”柴七爷笑的是风轻云淡,仿若这世上发生的一切,尽在他股掌之中。
夏云渚轻轻放下手中碗筷,害羞点了点头,一想到当时发生的种种,面上便不自觉的绯红一片。
这一切微妙之变,七爷尽是看在眼中,又岂能不懂。
“我心中……其实不想夏姑娘去犯险,天下之大,如今众人皆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了,为何不趁此机会,隐姓埋名,在江湖中过逍遥快活的日子呢?你可知宫中危险重重?”七爷言语中,尽是关切之情。
“我知道!”夏云渚微微扬首辩解道:“可我……可我心中放不下他……”
七爷笑着摇了摇头:“真拿你们这些年轻人没办法……只是夏姑娘如若真的要进宫,想必你心中应该清楚,谁是那下毒手害你之人。”
“我当然知道,如今他得了权势,更是愈发嚣张的肆无忌惮,我只是苦于手中没有他作恶的证据。”夏云渚心中愤恨,紧紧握了握拳。
“哼!此人作恶多端,我正好也有一笔账,要与他清算,至于有没有证据,其实并不重要,扳倒他的关键,还是在于皇上松不松口。”柴七爷摆弄了下手中的酒盅,言语间尽是运筹帷幄。
“这我心中是清楚的,皇上需要放狗,去帮他挡那些言官,刘瑾不过就是条狗罢了。如若我们找到另一只狗来取代刘瑾,皇上会不会下杀他的决心?”夏云渚疑惑问道。
“还不够,不过夏姑娘搭上杨大人,这条路是走的通的,杨大人身为帝师,自是再清楚不过皇上的性情,如若要皇上痛下决心杀了刘瑾,咱们必须要下杀招狠手,让刘瑾彻底无法反击。”七爷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凶光,看的夏云渚不禁打了个寒颤。
“七爷心中可是已经有了主意?”夏云渚试探问道。
“既然咱们没有证据,干脆就自己制造证据!不过这一切,还不能操之过急,待到你与杨大人各司其职,站稳脚跟之后,咱们再慢慢收网,来他个瓮中捉鳖。”柴七爷说罢,忽然从怀中取出个小瓶,递到夏云渚面前。
“这是何物?”夏云渚接过那瓶,面上一副好奇的神色。
“此物乃是我访遍天下名医,寻来的祛疤药,你身上有伤口,如若不祛了那疤,恐会影响选秀的。”七爷突然温柔一笑。
“这……”夏云渚面上忽如天边红云般,七爷怎么会连这……都想到了呢,他到底是真关心自己,还是心中另有所想?
“他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既已是当朝天子,又霸占了夏姑娘的心……”七爷不知不觉间,竟深深叹了口气。
夏云渚此刻只想将话题转移开,她突然想到,七爷第一次见她时那奇怪的举动,于是便鼓起勇气问道:“七爷说我六岁之时,你就已经知道我是女子了,此话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哈!”只见柴七爷仰天大笑三声,面上露出一丝古怪神色:“你父母从未与你讲过,陕西兴平谈家之事?”
夏云渚看着他的眼,神色疑惑的摇了摇头。
只见七爷深吸一口气,镇定说道:“刘瑾,陕西兴平人,本姓谈,景泰八年自宫,投在刘姓太监门下,遂改姓刘,取名刘瑾。”
“景泰八年?那,这与我夏家又有何关系?”夏云渚心中甚是不解。
只见柴七爷一本正经,娓娓道来:“景泰八年,英宗通过夺门之变复辟,朝中掀起一波清理景泰旧党的行动,谈家本是行武世家,行走江湖,以镖局为生,从未想过有一天竟会涉及宫中党争。可那次谈家所押镖的货物,却被人动了手脚,谈家被冤景泰一党,皇上派出锦衣卫去查办此事,确认人证物证俱在,谈家全家被抄家,杀头的杀头,充边的充边。而当时去查此案的锦衣卫,正是你爹。”
夏云渚轻蹙柳眉:“所以刘瑾因此与我夏家结仇?可我爹,也只是替皇上办差而已啊……”
“可以这么说,刘瑾现在把持朝政,一手遮天,便已经是报复了朱家的江山。”柴七爷无奈的笑了笑。
“如此说来,自我从周太皇太后的棺木中盗走玉珏,到如今数次被人追杀,身陷险境,皆是刘瑾所为?他对我起杀心已久,我却浑然不知……”夏云渚想到数次遇险,皆不知凶手是谁,如今才想明白,真是细思极恐至极。
“那七爷与刘瑾之间,又有何不共戴天之仇?”夏云渚试探问道。
“谈老镖头原是我师傅,我自幼在谈家长大,本是与刘瑾师出同门,只是误信了刘瑾一家之言,害得你差点溺水身亡,但后来我已将此事查明,谈家冤案确实是与你爹无关。但刘瑾此人,心思太过歹毒,当今圣上虽不是什么明君,但他年纪尚轻,需要有人将他引入正途。我不想看着刘瑾一错再错,最终毁了大明江山。”柴七爷深深叹了一口气,遗憾说道。
“原来如此……七爷心系天下百姓,夏某佩服,在此先干为敬,如若此事有七爷相帮,我便已有七成胜算。”夏云渚倒是爽快,只见她拿起桌上酒盅,一饮而尽。
“那么剩下三成呢?”柴七爷抬首望向她。
夏云渚嘴角一斜:“张永,锦衣卫,和皇上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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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元年新年刚过,皇帝便接连颁了三道圣旨。
南京吏部左侍郎杨廷和,身为帝师多年,皇上感念恩师情谊,特召杨廷和回京,升文渊阁大学士,加官少保兼太子太保。
锦衣卫百户夏云渚,被贬南京期间身负腿伤,以至于无法正常行走,朕感念其在东宫之时护驾有功,特擢升其为千户,享千户俸禄。
朕如今已成年,中宫后位却始终悬空,特命礼部与钦天监算好吉日,上元节过后,敕礼部选于全国,凡职官及军民家官家女,年十四以上,十七以下,有容德无疾,而家法良者,令有司礼遣之。俾其父母亲送至京,选立为后。
这三道圣旨一下,便已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因为这三道圣旨,处处与刘瑾的利益相违背,皇上此举,却是叫人看不透了。
司礼监内,刘瑾手握着那三道圣旨,掌心已握出了一道红印,他恨不得将那圣旨碎尸万段。
姓夏的,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何会突然死而复生?
杨廷和老儿,莫要得意太早,如今朝野上下皆是我的人,料你再如何狂妄,也掀不起多大风浪!
至于未来皇后的人选,这事还要请张太后出山,选个小门小户的良家女,贤惠大方便好,这样的女人,料定她也不敢惹是生非,以皇上的性子,定不会对这样的女人有多大兴趣。到时再往皇上身边塞些个莺莺燕燕,皇上自然就瞧不上皇后的眼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这世道,已再没有任何事能成为他刘瑾面前的障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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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镇抚司
夏云轩拄着双拐,艰难的踏上了台阶,一进北镇抚司大门,就被游铉与林小旗带着一帮弟兄,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说头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这外面传言都说你已经死了,可这会你又起死回生了!实在是太神了!”林小旗看着夏云轩,憨憨地笑着。
游铉伸出手来执过夏云轩,扶他去厅堂中就座,夏云轩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了声谢谢。
大家就这样围在他身边,想听他讲南京的见闻,亦想知道他这一路,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生死关头。
夏云轩却只是平静地说道:“今日我来,就是想来看看大家,皇上已特许我在家休养,等腿伤好了些,我会时常回来探望大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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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匆匆而行一月有余,终是到了北京城西的阜成门下。
一个梳着流云髻,穿了一件天青织银璎珞云肩织金袄,配了一条兔衔花马面裙的年轻姑娘掀开马车车帘,缓步走下马车,望着天边高/耸的城墙,微微一笑。
马车中亦走出一位风度翩翩,衣冠楚楚的少年郎,少年郎一件月白色绣银丝遍地云纹的交领长衣,腰间束一条白玉带,玉质通透如雪。
女子回首,眼波流转,轻颦浅笑:“杨大哥,我们终是回到这京城来了。”
杨慎缓步走到女子身边,微微一笑:“前方行路艰辛,夏姑娘可准备好了?”
夏云渚点了点头,嘴角拂过一丝笑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