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吉闻声止步回头,看了眼孙寿手里捧着的裘衣,似笑非笑:“三寿啊,你发了?”
“主子。”
孙寿就是“孙总管”,打小伺候元吉的贴身太监,知道主子诙谐,可还是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双膝一顶下摆跪在当场,委屈道,“奴才的体己钱,孝敬主子的。”
貂皮在如今倒真不是高级货,相反,由于鞣制加工技术不到位,与羊皮、葛布、梭布、毛褐,茧一样,属于奴仆,唱戏的,苦力等穿着受限人群,允许穿戴的粗质地低级材料。
正如鸡毛一样,原本是废品,有鸡毛掸子等需要了,就有鸡毛换糖了,等大养殖场一出来,就又没人换鸡毛了。
需求是个动态的事物。
时下穿羊皮,貂皮等皮革,与穿尿素袋子差不多。还不如布匹,更远远不如丝绸,就是皮革加工技术不行。
丝、缎、绢、纱、绫,罗,才是如今的高档面料。包括金、珠、翠、银,宝石等装饰品,不允许奴仆穿戴。
孙寿拿低档貂皮制成的高档貂皮衣,献给元吉,潜台词就是皮革的加工技术,他已经掌握了。
元吉要加工蒙古的羊皮,羊毛,牵涉到硝面熟制,酸浸鞣制,鞣铬鞣制,脱脂,熏蒸,烘干,弹毛,毛纺等一系列工艺。
浑身羽毛的印第安人,与穿羽绒服的人,实际都是穿一身羽毛。后者之所以是文明人,就是会处理羽毛。
可这个工作不是孙寿负责的,手头的工作不专注,耍这个小机灵抢新差事,何苦来哉!
“爷是惯着你了。”
元吉不置可否,淡然道,“搁世祖皇帝那会儿,就凭你用体己钱为主子置衣的忠心,就能当场打杀了你个奴才,三寿啊,为啥呀?”
“后…后宫与宦…内侍不可干政,奴...奴婢逾…逾越了。”
原本装出一副委屈表情的孙寿,这下真的惧了,牙齿咯咯乱碰。
九皇子官爵勋位是清零了,可皇子身份仍在。
即便出宫送大臣养,一应内侍,精奇妈妈,跟妈,水妈,嬷嬷,侍卫,亲标,护军,还是依皇子例。
元吉虽然被送出了宫,可每逢“叫起”,也就是小朝会的早朝,和大朝会,照样要不到四更天就得进宫。
与诸皇子一起,直到把早先的顺治,如今的康熙送上朝,才能出宫回家再睡。
未出宫的皇子更惨,送完皇帝,就得各回书房,做功课,补不了觉。
清代无论皇帝皇子,规矩都是极酷,皇子犯了规矩能罚跪跪死。
正所谓“朝臣代漏五更寒”,说的就是清朝的大臣们每天早上五更天就得上朝,等着朝见皇上。
比大臣们起的更早的是王公,四更天就得起来准备接驾。比王公更惨的就是诸皇子,四更不到就都得起,准备伴驾上朝。
最惨的就是大朝会,要从太和门东伴随五辇,一路用脚量半个紫禁城,加上诸皇子要代皇帝门迎重臣,一次大朝会下来,能把人折腾的没知觉。
皇帝同样如此,从顺治时候立的规矩,如今十五岁的康熙,同样四更不到就得起。
玄烨这孩子最让元吉佩服的,就是精力旺盛,四更不到就起不算,还天天打布库呢。出一身汗上朝完了,小家伙还不歇,见天找人推牌九。
御前侍卫里会推牌九的十之八九,天天陪皇帝推牌,元吉的牌九都玩的极好,就是跟康熙学的。
玩归玩,可正如爱打猎的多尔衮,多情种子顺治,喜欢推牌九的康熙一样,不耽误满洲皇族极度自律,规矩极严。
中国历代王朝,从来没有像清皇室如此之严的,莫说太监,清廷的太监是最没权没势的太监,嫔妃都没有任何地位。
孙寿这号的小机灵要是在宫里,分分钟被杖毙的料。
“奴婢知罪。”
孙寿余光看见元吉似笑非笑的神情,心里就发寒,顾不得烂地,裘衣朝旁一放,跪着就叩头不止。
“没得脏了一身好皮。”
元吉笑着伸腿踹了踹孙寿,等这小子抬头看过来,朝旁努努嘴,道,“衣服拿起来,回头爷试试。”
赵福,钱禄,孙寿,李喜,是从小服侍他的四个贴身太监,取的是“赵钱孙李,福禄寿喜”。
孙寿排行第三,有股子钻营的小机灵,元吉就把这小子当“事业型太监”用了。
因为太监真的挺好用的,前明崇祯皇帝要不是听信一帮腐儒的太监误国论,把天南地北的管矿太监,收税太监,厘关太监全给收回了,也不至于国库崩溃。
论忠心,儒臣哪有太监忠心?自古儒臣不降的有几个,自古太监叛的才几个?
论办差,太监办事又比儒臣差到哪了?
反正都是用奴才,元吉感觉太监奴才比儒臣奴才更好用,当然要重用太监。
组个太监八旗都未尝不可,专掌大清帝国保安总局,下设盖世太保,契卡,清纪委三大部门,无论官民中外,全肝儿颤!
至于孙寿的那点小毛病,他用的是人长处,又不用人毛病。只要大节不亏,还是好奴才。
“三寿啊。”
元吉背着手,看着热火朝天的施工工地,吩咐道,“你把工期盯紧了,轨道早一日铺好,物料就早一日进来,铁厂就早一日建成。”
顿了顿,又道,“轨道早一日铺就,爷放一百两的赏,铁厂早一日落成,爷放一千两的赏,其中一成,赏你的。”
“奴婢为主子效力,怎敢求赏……”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孙寿,马上做忠心耿耿状。
“呦!”
元吉故作惊奇,“你钱多的都花不了啦?爷帮你花差花差?”
“谢主子赏。”
孙寿闻声膝盖一软,又跪地上了,“奴婢今儿就搬过来,小崽子们敢偷懒,保不齐就见不着第二天的太阳。”
“工钱多了破坏行情,不好,奖金不妨高些,有动力才有活力。伙食弄好点,起码让人吃饱,饭都吃不饱,哪来的力气?小钱不要省,我要的是工期。”
元吉对孙寿的说法不置可否,只关心工期的问题,“既然是分段施工,到期哪段建不好,质量不达标,爷就把哪段的段长一刀两断。总工期误了,你就自裁吧!”
孙寿闻声一哆嗦。
正在铺设的木制轨道,是用来马拉货车的,轨道连接“大清石化”旗下的众厂矿,会从遍布丘陵山地的门头沟,一直延伸至京郊。
轨道沿线,会遍设饮马驿,五里一亭,十里一驿,每驿设草料仓一间。每隔二十里设一站,置货栈马房。
驿站与车站,会根据轨道运行车次,备重挽马若干,用于换马接力。
由于门头沟地形全是山地丘陵,煤炭,大理石,琉璃瓦等外运。外部矿用材料,粮食肉蔬等生活物资,原材料输入。进出山地全靠骡子,平地输运全靠骆驼。
每峰骆驼能驮400斤,两百块蜂窝煤而已,但驮不了蜂窝煤,易碎且损耗大。
骆驼的优点在于长途贩运,它会反刍。在于野地的通过性,它脚掌大,沙陷不进,尖石磨不破,在于耐力,可长驱万里。
可驼运的速度仅为步行,且作为牵引车头,不如重挽马。
重挽马挽力大体在其体重的七成五以上,重挽马配合在轨道上的滑轮货舱车,在无坡度木轨道拖拽,双马即可拉动30000斤的载货车厢,挽曳行走距离为为一里。
“马拉火车”平均载重量是骆驼的三十七倍,损耗是骆驼的零头,二十里单位距离内的平均速度是骆驼的五倍,运载效率提升百倍不止。
原来门头沟至京师一年的货运吞吐与交换量,一旦这条轨道建成,三天即可达成。
工期提前一天,奖100两白银,换如今四个月的货运量,100两奖金就不算什么了。
“提前一天,百两?”
元吉身侧的塔斯哈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他一个月饷,例钱,例赏,加一起才八两上下,铺条怪轨道提前一日居然奖百两,特别是孙寿这个太监居然能抽十两,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爷,铁厂提前一天,赏一千两?”
“是啊。”
元吉扭头,对塔斯哈一笑,“想干不?爷看你有把子力气,干侍卫屈才了,不如来铺轨?建厂?”
实在是这年头岁入还赶不上军费开支。
郑芝龙当年邀击荷兰舰队,绿林召集令里开出的赏格,一个荷兰人脑袋五两,火船烧毁一艘荷兰夹板大船三百两的赏格,就是巨赏了。
现在一个八旗骁骑的月饷也就三五两,已经不少了,够几口之家过一年了。
后世“湖广熟,天下足”的湖广,现在到处是老虎,还没从战后的破败中恢复出来呢。
顺治九年湖广税粮征收总额才54万两,可仅湖广地区的绿营兵军饷就要71万两,这还不算在湖广地区作战的八旗与衙门官吏支薪。
发不起军饷,只能延续关外年年破墙,以战养战,就食于敌的抢劫传统,让清军一路抢过去,对南中国破坏相当大。
康熙三年湖广分治,丈量土地,招流民给田,才算慢慢稳住。
可军饷还是不够,无论八旗还是绿营兵,到外面兼个职,打个零工,实际从这时候就开始了。
百两,千两的放赏,是攻城才能开出的赏格!
“奴才还是护着主子吧。”
塔斯哈眼红归眼红,倒是个富贵不能淫的,坚定道,“路轨铁厂再金贵,也没爷金贵。”
“有了路轨,有了铁厂。”
元吉轻笑,“爷才金贵!”
一旦这条轨道通车,铁厂的建筑材料,生铁炉,铁矿石就能进来了。
门头沟最得天独厚的地方,就是有煤,砖瓦的前提就是煤炭,烧砖瓦是要用煤的。
承载工业力量的地基不是蒸汽机,是煤与铁的联合,是铁与火。
耐火砖一烧,生铁有了,高炉一架,钢就出来了。有了钢,热铸,冷轧,水压锻台,蒸汽锤等大型加工设备就可以就地制造了。
有钢有加工设备,板材,管材,部件,构件,零件就都出来了,随便一把钢制菜刀,就得几两白银。高兴了造门钢炮,吓死耶稣会,一门卖个一万两,都不还价的!
明末徐光启向濠境葡萄牙人采购的火炮,上报的采购价格为1000两一门,目前欧洲人卖给台湾郑经水师的舰载长身管重炮,是3000两一门。
都是退役的旧炮!
徐光启购入的濠境葡萄牙人的炮,实际是英国东印度公司800吨巡洋舰级武装商船,沉没的“独角兽”号上打捞上来的四又二分之一英寸Demi.Culverin半蛇铳,与Saker猎隼铸铁炮。
郑经水师购入的是从西班牙武装运金船上卸下来的旧炮,大多就是铸铁“隼炮”。
这些炮,就是“红毛夷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