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牵制(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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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老,您请坐。”权宴从主校区赶回权家大宅,差两分钟错过约定的时间。

蒋老不太明白权宴召他密谈的意图,但是有老徐作陪,他或多或少还是没有那么忌惮权宴那与权阿柄一模一样的锐利眼神。

因为小王氏不在,权家大宅又被封存,没有各家主妇帮忙打理琐事,老徐只好亲自去厨房烧水泡茶。

“蒋老,您喝茶。”老徐又给权宴倒了一杯白开水,“东家,您喝水。”

权宴背靠太师椅,希望能够缓解一下长时间坐车给自己的腰椎造成的负担。“老徐,你也坐。”

“诶!”老徐放下茶壶,规规矩矩的与蒋老一同坐在权宴对面。

蒋老摸不清权宴叫他来的意图,又不能一句话也不说,“权小姐,敢问您今儿个叫我俩来是打算拿个什么章程?”

权宴扶着腰坐直,认真的看着蒋老,“您知道,我这人做事一向直来直往,不喜欢藏着掖着。但是今天,我有一事要求蒋老和徐老帮我隐瞒。”

老徐慌忙站起来,“东家,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您辈分高,叫我老徐就好!”

蒋老却没心急,他细细想着这其中的利害,追问道:“权小姐想让我们瞒的人是?”

权宴没直说,只是先让老徐坐下,然后将自己很早之前准备好的文件档案一同交给老徐。

“蒋老,如今我也要像我爷爷当年一样,临终托孤。”

老徐和蒋老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感觉冷汗爬满了后背。

临、终、托、孤。

不知道权宴是到了什么样山穷水尽的地步才让她说出这样四个字。

蒋老的内心比老徐还觉得震撼,“权小姐,何以至此呢?”

权宴轻笑一声,终究还是坐不住这把僵硬的梨花木,她扶着椅子站起来,手指轻轻拂过雕有暗纹的梨花木书架,走到窗前,站定。

“我当初回来,跟我爷爷保证过,一定会将权家医疗集团重新发扬光大。庸庸碌碌过活十余年,如今我已而立,却到了穷途末路。”权宴微微笑着:“再多的野心也比不过生命的流逝,当初我学医,最怕死;而今我濒死,最怕权家衰落。”

“如果我还能多活几年,看到我的孩子长成牙牙学语的稚子,看到中医堂建成、门庭若市,看到阳城百姓病有所医,我一定不会这么、不甘心。”

是的,不甘心。

不甘心孩子成为别人的,不甘心自己创建的中医堂被别人冠名,可是到了今天这副田地,纵使她心底有再多的心不甘情不愿,都只能打碎了牙,和着血水往肚子里吞。

“东家,你还年轻,我们权家最不少的就是医生,您到底是怎么了?是怕生孩子的时候困难?我去找诸家医户派最好的人,用最好的药帮你渡过难关!”

蒋老附和:“老徐说的是!我去把家里那棵老山参拿出来,为你待产!你年纪轻轻,不怕的!”

权宴轻轻摇头,手下握着从博古架上拿来的埙,看似无心的摩挲。

她一心要走,没有谁能留得住。

她的迟疑,她的闭口不言,让在场的两人看出了一些端倪。老徐张了张嘴,又闭上,手指微微颤抖,他求助似的看着同样沉肃的蒋老,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东家,可是一心求死?”

权宴的眼睛里古井无波。

可是,为什么?

老徐猛地站起身,“东家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孩子即将出生,姑爷也对你体贴,到底为什么要一心求死?!没有东家的领导和庇护,我区区众人何以安稳至厮?东家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舍弃如今这来之不易的一切?”

“权小姐当初回国,茕茕孑立,孑然一身,被小人出卖,被狗官迫害……到当时的一无所有,吃尽了苦头,但还是卷土重来,重新将权家的盛世荣耀与恢弘献立于世间。求的是什么,为的是什么,如今又为什么要狠心舍下一切?”相对于老徐的拒绝和激进,将来的侃侃而谈显得比较通情达理,细数了权宴这么多年来的不容易,留她一个人周旋在高官与政局之间,又讲她带领众人复立权家的壮举,感叹、称赞,最后同样问出了跟老徐一样的问题。

到底为什么,舍弃亲生骨肉,抛弃丈夫,弃权家盛业于不顾?

“我累了。”从骨子里发出的疲累,累得甚至懒得跟贺至周旋。

“好像一个梦。”满满的不真实感。

“我清楚地知道,我得到了什么。”婚姻、后代、荣耀……

“也清醒地看见,我失去了什么。”父母、弟弟……

“我不喜欢这个年代。”她甚至几乎出不了阳城,也不敢进京。因为她比贺家的每一个人都清楚,一旦她踏入北平,来生的十几二十年很难再出三环。

表面上看起来她现在人生圆满,有老实体贴的丈夫,可爱胖嘟嘟的大儿子,富足的生活,受人景仰的地位,方先生这样在中央很有话语权的干亲,以及阳城无人能及的权势和事业……方方面面,阳城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权宴。甚至于全天下。

实际上呢,权宴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清醒。她是归国华侨,阳城又是杏林重镇,这个年代这个地方每天有不计其数的难民在死去。她无法否认在她看得见看不见的周围,每天都有人因为饥饿、因为压迫、因为‘成分’,不甘的死去。

方先生曾经把话挑明了告诉她,她不能离开阳城。所以权辛要悄悄的送走,她对外一概说辞小王氏带权辛回乡下老家了,她为了让权辛安全的到达大洋彼岸,不能去送那个爱哭鼻子的小鬼头,骗他说马上接他回来……

她曾经生活奢靡,每日饭菜从来不吃第二顿,出入铺张浪费,衣服饰物鲜丽昂贵,大张旗鼓的告诉所有人她权宴就是一个奢靡成性、被出身良好家庭养大的大小姐。阳城人和暗地里监视她的人都只会被她的一举一动牵制住,所有人的目光都只会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

贺至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只看到权宴把程先生安排进东部大学戏剧院,但是后来就连戏剧学院的老教授都不清楚程先生去哪儿了。

她答应老校长进行西医解剖教学,亲自安排“大体老师”的安置工作,为了区区一具被枪杀的死刑犯尸体而大动干戈,偷偷往监狱里塞了多少人只有她自己清楚。

方先生或许知道,因为同样是遭受过折磨的人,在一些事情上,就算不用权宴亲自出面,他也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权宴一些方便。

而如今,权宴轻轻地笑,贺家兵团的驻守,不仅给贺至带来了方便。如今贺父要出西北到北平受任,贺家兵团被从阳城连根拔起,贺至不得不走。而对于权宴来说,她的庇护层相当是被硬生生的剥掉了最坚硬的外层。方先生在中央的任职不可能迅速反馈给地方,即便他现在想插手保住权宴,也已经被对手牵制住,动弹不得。

她若当真伏首,权辛、贺至、贺家和方先生一家,谁都脱不了关系。

“只是恰好时间到了,我该自我了断了。”她还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