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亲自接过小丫鬟递来的衣袍之后,念湘与关妈妈就一起为梁雍梳洗更衣,不一会儿之后,梁雍也就拾掇好了,跳蹿蹿的就往藕阁小跑了过去,把后面的人都甩出一小段距离去了。
“姐姐、姐姐!”
而真是人未到、声先到啊,梁媗和青茼都还在屋内坐着,梁雍的声音却已经远远的从外面传了进来,听得梁媗是哭笑不得。
“娘亲之前还在信里嘱咐我说,要我一定得好好给雍儿定规矩,但看现在的这副光景,要是娘亲知道了,我可真是得被好好训斥一番了啊。”梁媗好气又好笑的对旁边的青茼说道。
“四爷只在小姐面前如此,若有外人在,那谁不夸四爷一句懂事的,小姐对四爷就是有些过于严格了,可四爷却偏偏最喜欢小姐。”也不与梁媗客气,青茼笑着就打趣道。
梁媗听后也被逗笑了,正想说青茼几句呢,一个小人儿却已经飞扑进来了,抱着梁媗的腰就不松手,“姐姐!”
“慢慢来就是,跑什么,这么热的天,看看你这衣服都快被汗湿了,真是的。”梁媗一回抱住梁雍,就摸到了他背后的衣服,夏天天气热,裳袍又薄,这一出的汗多了,衣服也就容易被打湿,梁媗细细摸了摸后,就连忙牵着怀中笑眯了眼睛的小老虎起身,往里屋走去。
梁雍经常腻在梁媗身边,但凡是梁媗的地方,自然也就备了许多梁雍梳洗更换的衣物,此时要用到的时候,自然也就很是方便。
青茼出去让人烧水,念湘跟进了里屋给梁媗打下手,不一会儿之后,梁媗也就亲自帮梁雍更衣完毕,换上了一袭压着白绸淡蓝暗花中衣的缂金蝶纹外袍。
“姐姐,我们去后院泛舟吧。”但衣服都才更换完毕,小小的人儿就已经拉着梁媗的手撒娇道,一心就想到荷塘里去泛舟,看得梁媗是摇头不已,伸手就轻敲了那光洁的额头一记。
这一下力道倒是不大,可梁雍却以为梁媗这是不允的意思。
当下梁雍就想再接再厉的对自家胞姐歪缠,但旁边的青茼却笑着说道:“还是小姐了解四爷,早早的就派人在后院准备好了,等一会儿我们过去的时候,就能下水了呢。”
“姐姐,真的吗?”梁雍顿时就喜出望外的看着梁媗,大眼亮晶晶的问道。
“真的、真的,走吧!”拉着紧紧拽住她的小人儿,梁媗一行人打点好后就往后院去了。
这一路上虽然还是时不时的能听到前院的喧嚣和热闹,可梁雍却都不是怎么介意了,此时他一心一意的就想梁媗能走快一点、再走快一点,赶紧到达荷塘才好。
只是这小老虎倒是不再介意了,可梁媗却一直都还注意着前面的动静,此时忽然猛地就听到从前面传来的一阵大于一阵的喧嚣声时,梁媗顿了顿,在梁雍奇怪的转过头来时,她又继续牵着他往前走。
“派人去前面看看。”
但就在梁雍不注意的时候,梁媗却转头对念湘轻声吩咐道。
此时秦和山庄正在举行宴会,宴请以三皇子殿下为首的几位京师官员,他们都是这次奉了成帝命令,护送赏赐给梁老爷子的金银器皿,一路悄悄抵达颍川的负责人和随行官员。
三皇子祁瑜因为身份特殊,所以此时是与梁老爷子一起坐在了宴会中央的首座之上,而其他人都位列两旁。
其中姜朝因为深得祁瑜看重,因此此时就坐在了祁瑜下首的第一个位置,甚至排在了四品的大官之上。
梁老爷子现在的身子,不允许饮酒,因此承平老管事亲自为他斟了一杯白雾。
梁老爷子举杯,淡淡地扫了一眼姜朝后,转头就对承平老管事笑道:“姜家小子倒真是得三皇子看重,看来这还真不是外人随便乱传的,是吧?”
承平老管事弯身为梁老爷子斟茶,“古话说的好,道不同不相为谋,三皇子殿下与姜二公子的确是同道中人。”
梁老爷子对姜朝没什么好印象,那承平老管事自然也是如此,此时两人短短几句话就把姜朝和祁瑜划归为了一道。两位老人家不动声色,就连坐在了梁老爷子一旁的祁瑜都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视线投在了前面正侃侃而谈的一位老学士身上,但祁瑜的注意力却全都放在了梁老爷子的身上。
“咦,三皇子殿下怎么不说话了?”
祁瑜正注意着梁老爷子那边的动静,但其他人却全是在注意着他的动静,此时看他半晌没说话,立刻就有人小心的开口询问道。
“张老学士不是正在说着经史吗,我听得正是入神的时候呢!这不,都忘记说话了。”
祁瑜虽然被惊到,但却十分迅速的就反应了过来,对那人微微地便是歉然一笑的说道。
“早就听说过三皇子殿下好学,今日一见,果然是所言非虚啊。”那老学士见祁瑜这般的给他捧场,当下也是高兴的很,立即就回报了一句,也称赞了祁瑜一番。
“老学士谬赞了。”祁瑜举杯,所有人也赶忙举杯回敬,梁老爷子笑了笑,也端起手中的茶盏轻抿了一口。
“梁老将军,多谢您老今日的宴请,祁瑜在这里专门敬您一杯。”祁瑜在身后侍立的小厮又把赤金衔南珠的螺银杯斟满之后,忽然就又对着梁老爷子,举杯相敬。
“三皇子殿下客气了。”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梁老爷子笑着回敬,端起茶盏又轻啜了一口。
“祁瑜可是真心感谢老将军的,不过祁瑜也有一事请教,还望梁老将军不吝赐教。”
“赐教可不敢当,三皇子殿下有事尽管相问,老夫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看着祁瑜,梁老爷子笑了笑,万军压境都从容不迫的气势,当下就迫得祁瑜的眼光都避了避。
“那祁瑜就先多谢老将军了。”
只是不管怎样,在这么多京官面前,祁瑜也不能显出弱势来,于是在顿了顿后,祁瑜就又一派谦谦君子的笑道:“说来也巧,前两日我与子朝在颍川城内闲逛时,是在人群之中看见了楚孤和徐昭的,虽说早就听闻他们奉了太妃的懿旨,也离开建安到颍川来了,但这么久都未见其人,我还以为这可能是误传呢,但现下看来,他们两人是真的在颍川啊,就是不知老将军知不知道此事了?”
现在能坐在这儿的,都是成帝的心腹,楚孤和徐昭被太妃遣到颍川之事,他们也都是知道的。
可知道归知道啊,谁也没能想到,祁瑜竟然就会如此大咧咧的当着梁老爷子的面,把这件事给问了出来。
成帝现下对于颍川一事,和孟太妃可是持完全相反的意见啊。
但梁老爷子是站在那一边的,他们不相信祁瑜这个当朝的三皇子会不知道,可他居然一点都不避讳?
此时他们难道不是都该装傻充愣,就完全当不知道这件事情吗?要就连成帝在派他们出发前,也都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许与太妃她老人家的人起任何争执的呀。
如果可以,甚至是想让他们全全避开楚孤和徐昭,郦王可是早就发话了,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带着孟太妃回转封地去休养了,而且知情人也都知道,太妃她老人家的身体,如今的确是大不如前了,尤其是在与后蜀大起兵戈,文帝又突然驾崩之后,太妃的精神消耗得尤其严重。
毕竟不止爱子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在文帝没有任何预兆的就忽然驾崩之后,正在风雨飘摇的朝堂,也全是靠孟太妃她老人家的坐镇,才能在如此快速的时间之内就稳固了下来的。
这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都压在了孟太妃她老人家的身上。
换做别人,别说是能在这么迅速的时间内就把情势稳定下来,怕是能不能在这般巨大的压力中坚持下来,那都还是一个问题呢。
而现下,好不容易等到一切都好似已经尘埃落定了,新帝是已登基,与后蜀的大战也已谈和,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结果,那郦王又怎么可能还把孟太妃留在建安。
此时的郦王,是巴不得自己的母亲能远离帝都建安的这一趟浑水,尤其是已经在猜忌孟太妃的成帝,更是让郦王一刻都不想再待在帝京了。
但只要是明眼人,谁又不知道,这不仅仅是郦王迫切所希望的事情,这也是另一个人日日夜夜所期待的事情啊。
他可是比起郦王来,更加迫不及待的希望孟太妃能赶紧离开建安,离开西殷的帝都。
毕竟只要太妃她老人家一走,那能在明面上正大光明的否决他所有决定,并且可以正大光明的与他持反对意见的人,可就只有孟太妃了啊。
而这个人是谁,所有人也都是非常的清楚——成帝!
在这个有些敏感的时候,成帝不希望再出任何的意外,而想让孟太妃离开的这个愿望,如今甚至都能让成帝不再听从李宛的蛊惑,竟在颍川一事上都有了妥协的意思。
一切就只希望,孟太妃她能顺顺利利的如期随着郦王离开建安,回转封地。
而也正是因了这个缘由,这次在这群京官秘密出行时,成帝可是清清楚楚的让他们带话给祁瑜,让他先按兵不动,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得罪梁老爷子。
可看看刚才三皇子殿下对梁老爷子说了什么?此时所有负责运送成帝赏赐到秦和山庄的官员们,全都僵住了身子。
“三皇子殿下可真是好眼力啊。”
但就好像完全没有看到其他人的僵硬了的神情一般,梁老爷子仍然是不动如山。
此时屋外正是太阳最后一点余温的阳光,洒落下来最是暖。风,轻轻的吹,吹响了一株株云柳的叶子的沙沙声,轻轻地就回荡在了耳旁,像是叮叮咚咚的清澈溪水一般。
而盛夏里的那一株株桃树,现下桃花早就凋零尽了,此时只剩下满枝的枯意,在橘红色的阳光和风里微微摇曳,而也是在这满街道都是枯意的几株桃树里,一颗已经很老,生命也快走向尽头的桃树下满地雾照落花,彷如桃花落尽时的缤纷。
……
……
在文帝的少年执政时期,西殷和后蜀爆发了一场大战,而也就是这场大战,让西殷的镇东大将军梁祜,开始崭露锋芒,惊艳天下——梁祜率领着西殷当时仅剩的十万大军,击退了后蜀的猛狼之师,侵入蜀地近千里之远,迫得当时的后蜀不得不主动议和。
当年的西殷,在那时虽气势如虹,但其实国力极弱,想要趁此吞并后蜀,实是天方夜谭。文帝深知此理,于是这场由后蜀先挑起的两国大战,最后以后蜀的主动议和结束。在后蜀签订了许多不平等条约,以及派了一名皇子到西殷作为质子后,这场大战,就这样彻底平息了。
至于东玉郡主……楚孤的母亲,也就是在那时,和着质子一起到来。
孟太妃,是先帝的四妃之一,而先帝的皇后,一生只有一位,那是元后桢皇后。在桢皇后红颜薄命,斯人早逝,先帝就没有再立新后,掌理六宫的大权,最后却是旁落成帝的宠妃,李贵妃手上。
李贵妃此人,专权跋扈,野心颇大,一直都想插手国政,在先帝病危之时,更是与太医串谋,假宣诏旨,把所有成年皇子都骗进了广明殿,全部毒杀。
最后,李贵妃还与其父兄发起了承德门兵变,欲立其只有三岁的幼子为帝,要不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孟太妃冒死救出了元后桢皇后的遗子——当时还只有十一岁的文帝和六岁的郦王,让三公借此有了反击的理由的话,那估计当年李贵妃的毒计早就成功了。
只是,在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后,人们才猛然发现,孟太妃的长子和幼子,全都已死在了广明殿的那场阴谋里。
而这些,梁媗也是在前世时,父亲和娘亲被斩前夕才那样深刻的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