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妈妈跟在了沈氏身后,嘴角微勾,知道其实这是自家夫人高兴的表现呢。
如今西殷情势动荡,梁家和沈家又接连诸事不断,沈氏身上所背负的重担实在不轻,而这情况若是在以前发生的话,那会有个什么结果,还真就是不好说了。
毕竟要是以前的话,那夫人与三小姐之间是绝对不可能如此融洽得相处的,而现下夫人能放着四爷待在镇东大将军府、待在没有夫人可以看到的地方,就这般毫无顾忌的来到沈府为老夫人侍疾,这其中三小姐所起到的作用,那就更不是一般的大了,甚至于是完全不能忽视的。
因为若不是梁媗,那刘妈妈估计,沈氏再不会如此毫无顾忌的相信谁了。
如果说得再过分一些,就连梁思玄,沈氏都是不放心的。
梁思玄,他是一个贤臣、良臣、忠臣,甚至于也可以说他是一个最孝顺的儿子,但至于他是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那沈氏就不想说什么了。
最起码在现下西殷风雨飘摇之际,沈氏却是知道的,他的心首先会放在的地方,乃是朝堂。
因而刘妈妈知道,其实在现下,为沈氏分担好大得一份重担的人,是梁媗啊。
就是因为有了她,所以沈氏才能这般把一直让得她有些束手束脚、放心不下的大后方给稳了下来,让得那不管怎么样,都是只要一离了她,便觉得无处安放的幼子,终于给安心的交到了梁媗手上。
也正是因为有了梁媗的存在,所以沈氏才能在这接二连三的巨大汹涌波涛袭来之时,还能稍稍的松一口气,让自己能停下来休息一下。
而这一切的一切,如果真的都放到以前的话,那刘妈妈是万万不敢想象的。
毕竟就算先不说沈氏先前与梁媗那冷淡到了极致的相处吧,就算是只论梁媗对待梁雍的态度,那沈氏也是万万不可能把梁雍交到梁媗手上的。
现下这一切的平和,那可真能算是得来不易了啊。
刘妈妈虽然是在申妈妈的事情发生之后,才逐渐成了沈氏身边的管事婆子。
但其实刘妈妈跟在沈氏身边的日子是已经不短了的,关于沈氏和梁媗这对母女之间的事情,刘妈妈也不陌生。
在镇东大将军府里,刘妈妈也算是老人了。
因此但这时看到了沈氏和梁媗、梁雍母子三人能这样的相处时,刘妈妈是感触颇深的。
可这番感触,梁媗和梁雍现下明显是没能感受到的,不然这一大一小的两人就不会一面跟在了沈氏身后往内院走去,一面却还在互相做着鬼脸了。
而也就是因了此时沈老夫人的病情有了明显好转,沈府内的气氛也渐渐地明朗了起来,不然梁媗和梁雍哪还敢这样随意的胡闹啊。
“漠珂,雍儿!”
但也就是正在梁媗和梁雍又互不相让的弄眉挤眼之时,前面却忽然传来了一声呼唤,顿时是吓得这一大一小的两人立刻就是一呆。
“二舅舅。”可在看清唤他们的人是沈云朗之后,梁媗和梁雍却立即笑弯了眼的跑了过去,在先乖乖的行了一礼后,二人这才一左一右的把沈云朗给围住了。
“怎么现在就会过来了,前两天不是才听大哥说你正准备与二皇子一起编书的事情吗。”
沈氏在这儿见到了沈云朗,也是高兴的。
可一想到最近为了与二皇子祁成一起编书修史的事情,而忙得正是团团转的人,此时竟会出现在这里的疑问,沈氏就有些诧异了。
“与有学识、有见识之人在一起修书立撰,那是人生一件大快之事,但若对方只是一胸无点墨之人的话,其遭遇可就是有些让人神伤了。”
沈云朗这话说的可是极其不客气的了,直接便把祁成归类为了胸无点墨之人。
但这话在以前或许还说得吧,可现在怎么还能这样赤裸裸的就说出来呢。
要知道,在文帝驾崩,祁怀已经成为废太子的现下,祁成可就是名正言顺的第一皇位继承人了啊。
虽说如今因了山海关外与后蜀战事的情势胶着,本来是早就该在文帝驾崩七日后,祁成的新帝奉书,以及公布天下的昭告被延期了。
可尽管如此,此时的二皇子祁成和二皇子妃杨氏却早已经是入主东宫了的,甚至于梁媗知道,现下孟太妃就是已经在命礼部准备起了二皇子祁成得登基大典了呀。
那这也就说明,根本不用再等多久,祁成便会成为这个国家的新帝了。
在这样的前提之下,沈云朗居然还这般大咧咧的直接就说人家是胸无点墨之人?梁媗都已经不知道该说她这位二舅舅是心无城府,还是胸怀太过坦荡。
坦荡的都能说成是口无遮拦了,虽然沈家现下还是富贵以及,可也不能这般主动与新帝交恶吧,也不知道当年祁成是不是就因为这般不喜二舅舅,所以才会宁愿放着那样一个大才不用,转而自己千辛万苦的去太学院寻找什么识时务又听话的年轻的俊杰才子们去了。
“二哥,你怎么又这样了,难道你忘记昨天答应过娘亲什么了吗?”
而与梁媗明显就是同一想法的人正是沈氏,并且有些话是梁媗不能说,但沈氏却是可以畅所欲言的那一个,因此就在沈云朗的话才刚落没多久呢,沈氏便皱了皱眉的对他说道。
“我自然是记得的。”
但也就是在沈氏才一提起沈老夫人之后,原先还是一副潇洒文人的无比神伤模样的沈云朗,突然就默了一下,然后才沉声回道。
“既然二哥你还记得就好。”
而沈氏在一看到沈云朗的这种神情之后,原先还皱着的眉竟忽然就舒展开了,倒是与沈云朗形成了相反的状况。
“娘亲这一病,二哥你也该意识到了,娘亲早就已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就算她老人家一直表现的很刚强,但其实娘亲是在为了我们做儿女的失责而辛劳呢。尽管我们兄妹几个如此的不成器,到了现在都还不能为娘亲分忧解劳,但最起码我们还是能不再拖娘亲的后腿吧。”
沈氏看着她面前这个文人的顽固性格早已都是根深蒂固的胞兄,颇有些苦口婆心的劝道。
而沈氏这一番话,也说得沈云朗是沉默不语了好一会儿。
直到旁边的梁媗和梁雍都有些紧张了起来的时候,沈云朗才悠悠地长叹了一声。
“明月,是为兄不如你啊!”
“二哥别这么说。”
但与梁媗和梁雍不同的就是,站在了沈云朗面前的沈氏,一直都是极其淡定的。
“若论经天纬地,那不管是二哥你还是大哥,我自然都是自愧不如的,但在娘亲的事情上,明月自然就还是能说上一两句了,二哥你能不嫌我烦人就好。”
“七妹,你能不再挖苦我了,好吗?”
沈云朗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的看向了沈氏,而沈氏此时也笑了,但有着如此相像的绝美容颜的两人如此一笑时,那所能给人造成的冲击,可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因而就在沈氏和沈云朗相视,互相会心一笑的时候,他们却没有发现,旁边是早就已经出现了一大一小的两尊僵住了的石雕。
“二老爷、明月小姐,怎么到了不进来,老夫人可是从一起来就念了你们一早上了啊!赶紧进来,外面冷,二老爷你们还是先去给老夫人请个安吧。”
在遇见了沈云朗的时候,其实沈氏和梁媗一行人就已经是到了沈老夫人的院子外了。
因此此时在李妈妈刚刚打开院门要出去,却马上就看到了门外不远处的沈氏和沈云朗几人时,是赶忙上前行礼问安,然后才把他们都请进了院子里的。
“李妈妈不要多礼了,我和明月也是才刚到,娘亲她现在还醒着吗?”
李妈妈是跟随沈老夫人多年的人了,不管是在沈府还是在沈云朗和沈氏面前,那可都是有着不俗得份量和地位的,因此这儿是没人敢真真正正受她一礼的。
就连刚刚在李妈妈突然就出现时,沈云朗和沈氏都是首先侧过了身子,并没有受下李妈妈那规矩至极得大礼的。
“老夫人还醒着呢,这几天老夫人的精神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那便好。”
沈云朗和沈氏一面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与李妈妈说着,而人则是早已经把心思又都放到了沈老夫人身上。
也不知道外祖母现下的病情怎么样了。
虽说沈氏讲得是情况乐观,但梁媗却还是有些担心。
可碍于现下的情况,所以梁媗不好贸然开口,就只能安静的牵着梁雍跟在了沈氏和沈云朗三人的身后,一起向着满是寒梅的院内走去。
沈老夫人爱梅花,因此这座庭院之内,遍布视线之内的就都是一株株暗香袭人的梅树,其中红得似火、又红得似血的红梅就更是将近要占满了整座偌大庭院的半地之数。
实在是潋滟如火啊!
“这几株红梅还是开得如此之好呀。”
“媗小姐说的是,老夫人向来就是最喜欢这几株红梅的了,那我们哪还能不小心的供着这些个小祖宗啊。”
梁媗在一看到又是开得如此繁盛热烈的红梅,不过就是又与记忆角落里的一些熟悉画面相结合在了一起,所以突然就有些感触罢了,但没想到会这么恰好的就被李妈妈听到,又会这样正式的回答了上来,一时倒弄得梁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忙说道:“李妈妈不用理我,我就是刚看到这片红梅,有些被震撼到了而已。”
“媗小姐哪里的话,不过这片红梅不是老奴自夸,就算放眼整个建安,怕也是没有哪里的能再比它们还要更胜一筹的了。”李妈妈扬声笑道。
“老东西,就你爱自卖自夸的。”
但也就是在李妈妈才自信不已的刚刚说完以后,一盆冷水却忽然就倒了下来。
而在整座沈府之中,不是梁媗夸大,敢这样对李妈妈说话的人根本就是找不出第二个来的,除了她外祖母外,梁媗也实在是不知道还有谁敢这样落李妈妈面子的人了。
“娘亲。”
“外祖母!”
哗啦啦的一行人,猛地就全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了过去,就只见在一偏廊之上,沈老夫人竟由司嫣和几个婆子们搀扶着,就那样的站在了一丛丛的丹枫花中,就只披了一件看似极薄的茄紫薄棉鹤氅。
“司嫣,怎么回事,你怎么能搀着娘亲出来呢。”
而在等到一看清了沈老夫人的状况之后,沈氏第一个就连忙快步走了过去。
微微皱起了的黛眉,也充分的表明了沈氏的不高兴,但还不等她走到沈老夫人的面前呢,旁边的司嫣就颇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哎哟,我的姑奶奶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老祖宗的那倔脾气,她说要出来透透气,我们这些小的哪个敢说一个‘不’字,哪个又能拦得住啊。”
司嫣也算是跟着沈老夫人大江南北的跑了一转了,尤其从兰陵又一路的跟着回到了建安,因而在除去李妈妈之后,司嫣就能算得上是沈老夫人面前的第一人了。
此时说话,虽都是有些无奈了,但里面却也满是透漏着一股亲昵。
“就你嘴快,我都还没说什么呢,你倒告起状来了。”
而沈老夫人也实在是对身边人不错,现下竟也只是笑瞪了司嫣一眼后,就没多说什么了,反倒是把手放到了沈氏伸来搀扶她的手中,满是睿智的眼,温柔的笑着对沈氏道:“还有你,也别老是一惊一乍的,我这老骨头还没老到动一下就不行了,怎么连下床出门走走都要问过别人了?”
“不是说不行,但您也听到那天陈老说的了,虽然您的病情的确是已经好转了,可最近却还是得处处注意才行的,难道您忘了?”
沈氏一面不假借他人之手的亲自扶着沈老夫人往房里走去,一面不满的说道。
而只要是一提起了陈老,那沈老夫人也没话说了。
毕竟要论起谁最了解她老人家的病情,那陈老自然就是其中之一的那个人了,这么多年身为沈老夫人一直信任的大夫,陈老的话对沈老夫人还是非常有规慑力的。
“好了,好了,还是先进屋再说吧。”
可就在沈氏这边还想再唠叨沈老夫人几句不能再像今天这般的时候。
旁边一直笑着没说话的沈云朗,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沈老夫人投来的救援目光,因而开口了。
但这么了解自己娘亲和兄长的沈氏,哪还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在沈云朗话音一落,沈氏立马就瞪了自己的兄长一眼。
可尽管如此,但沈老夫人也的确是不宜在外面站立太久,所以沈氏也就顺势先扶着沈老夫人进屋了。
“外祖母!”
而等到沈老夫人才刚被沈云朗和沈氏亲自扶着在炕上坐好以后,梁媗和梁雍就连忙一左一右的围在了她老人家身边,甜甜的喊着。
“好孩子,都是好孩子。”沈老夫人其实刚刚在屋外看见沈氏身后的梁媗和梁雍时,就已经是笑弯了眸的,现在看到一骨碌就跑到了她身边一大一小的两人时,更是高兴不已。
尤其在看向梁媗的时候,沈老夫人更是爱惜的摸着她的头说道:“漠珂,我的孩子,最近这段时间因为外祖母,让你受苦了啊。”
梁媗赶忙摇手道:“外祖母您可别不要这么说,这都是漠珂应该做的,而且漠珂还没能来给您侍疾呢,是漠珂做的还不够好才对啊。”
梁媗直了直身子,不敢把自己的重量全倚靠在她外祖母身上。
但手中却也还是不放开沈老夫人的手,一直就挽着,惹得沈老夫人欢喜不已。
“外祖母,雍儿在这儿、在这儿呢,您怎么都只和姐姐说话啊。”而就在梁媗轻轻歪在沈老夫人身上撒娇的时候,一边的某只小老虎却就不依了。
虽然极其懂事的不敢用重力摇晃他外祖母,可声音却就是一点都不收敛的开始大声抱怨了,一下子就惹得房里的人都大笑了出来。
“就你这小喇叭似的,谁还能忘了你不成啊。”
梁媗好笑的伸手点了梁雍一下,而梁雍却马上就借势倒向了沈老夫人怀里,并且还嚷着梁媗是欺负他,一定得要沈老夫人帮他出气。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就都欢快了起来,大家都被闹得就快打起来似的梁媗和梁雍,给逗得哈哈大笑。
包括沈老夫人在内,本来满是药味的屋子里,突然就盈满了欢愉的笑声。
“什么事啊,怎么都笑的怎么高兴。”
但就在大家都被那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儿逗得是眼弯弯时,从外面却忽然就走进来了一个人。
“二嫂,你来啦。”
沈老夫人身边因为都被正在笑闹的梁媗和梁雍霸去了,所以沈氏现下是坐在了颇靠近门边的琦寿长春红木九攒椅上,一抬头就能看见刚好从门外走了进来的严氏。
“我刚刚才从相国寺回来呢,一回府就听说你已经到了。”
严氏笑着迎上了起身走来的沈氏,而梁媗却惊奇的发现,原本相处时不管怎样,都还是会有一些别扭尴尬的两人,此时竟十分的融洽。
以前的那些不合感,现在竟是一点都找不到了,这实在是不得不让人惊讶的啊,难不成这段时间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吗?
“二舅母!”
但惊奇归惊奇,可梁媗还是牵着梁雍立时就从炕上站了起来,跑到了严氏的面前给她请安。
“好好好,赶紧起来。”严氏笑着就把梁媗和梁雍都拉了起来,一手抱了一个。
“说来也奇怪,怎么漠珂和雍儿都与篆香亲近,这真是难得。”沈老夫人看着腻歪在了严氏怀里的两人,顿时就有些好笑的说道。
可沈老夫人说的随意,但梁媗却听得微微愣了一愣。
也是啊,说起来在梁媗小时候,严氏可就已经是随着沈老夫人离开了建安回兰陵去了,而等到他们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隔了十多年了。
在这十多年中,梁媗可是一次都没见过沈老夫人和严氏的,其中与沈老夫人亲近,还可以说是因为这么些年来,沈老夫人一直就都很惦记她,书信也没断过,但严氏又该怎么讲呢?
严氏可不像沈老夫人那般的,十数年间从来没间断过的一直在来信中关心着梁媗和梁雍的近况,那这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儿怎么会与严氏也这么亲近?
“那还不是外甥像舅啊,当年也不知是谁,只不过就见了二嫂一次,居然就那样死皮赖脸的央求着娘亲去提亲了,也不害臊。”
“咳………”
沈氏笑笑的一句话,瞬间就把沈云朗给闹了个大红脸。
反倒是严氏,虽也微微红了脸,但却趁沈老夫人笑得前仰后合的时候,伸手就极其小女儿似的挠了自家小姑子一下,这动作刚好就被一旁的梁媗给看了个清清楚楚。
同样的,这动作也惊得梁媗是差点没一个趔趄,这还是她的娘亲和二舅母吗?
这还是以前那两个只要一见面,就各自都十分尴尬别扭的人吗,还是那两个只要单独碰到了一起,那肯定就是只会大眼瞪小眼的人吗?
梁媗现在都是快要有些目瞪口呆的状态了。
“哦,对了,云朗,我差点忘了,子朝来了。刚刚我回来的时候,在府外见到他了,一问才知道是你吩咐他今天过来的,是吗?”
子朝?本来还是在发呆的梁媗,身子猛地就是一僵,有些不太敢相信她刚刚是听到了什么,“子朝”这两个字刚刚是被二舅母说出来了吗?
“看我这记性,要是你不说,我都快忘了呢。”沈云朗没有注意到梁媗突变的神色,就只是拍了拍额头的笑道:“的确是我昨天让他今日来府里找我的,你也知道,最近因奉了太妃她老人家的命令,要与二皇子殿下一起修史,所以就一直都没机会再给子朝讲课了,难得今天有时间,这不,我就赶紧让他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