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儿,《左传》你读到哪了?”
“读……读到穆公疾。”
梁雍声音很小,连看都不敢看梁老爷子一眼。
梁老爷子神色不变,说:“我去潇雨寺之前,不是对你说了,在我回来之前,要把《左传》读完吗?”
“雍儿努力了,但族学的夫子们根本就还没讲到《左传》。”
《左传》精深,要靠五岁的梁雍自己去读懂,显得有些太强人所难了。
“你没有去请教你父亲吗?”
“父亲忙。”
梁老爷子看着梁雍那怯怯的表情,眼底深处的冷厉浓了些。
“那你从今天开始重新读起,有什么不懂的,要自己先琢磨过,才能来问我,知道了吗?”可最后梁老爷子只是略带严肃的说道。
“知道了。”梁雍赶忙大声回答。
梁老爷子此时的表情,才微微好转。
“老太爷。”
承平老管事忽然进屋,低声对梁老爷子附耳了几句。
“哦?”
梁老爷子挑了挑眉,转头看向了鹤寿斋大门的方向,嘴角竟弯起一个弧度,带着笑意的轻声说:“随她。”
随她……承平老管事垂下眼,又问道:“那些暗卫们呢?”
“她跪在那儿阻了你的去路,不就是想帮那些人求情?那就先放放,怎么好浪费了漠珂的这片心意。”梁老爷子转头又看向梁雍,眼中暮色渐浓,晦涩难懂。
“小姐,你这是干什么啊?”
“跪啊,青茼你看不出来吗?”
到了这一刻,看着青茼慌乱不安的神情,梁媗竟然有了心情开玩笑。
“小姐!”
自从进了西院后,一直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青茼,现在居然也被梁媗气的拔高了声调。但随即她就慌慌张张的捂住嘴,四下张望。
“小姐,你也不看看这是哪里,怎么还开玩笑。”
青茼极受沈氏的看重,这是整个镇东大将军府里都知道的事。因此对于西院、对于鹤寿斋,她知道的比其他人要更多。
所以现在,青茼也比任何人都害怕。
“小姐,我求求你了,我们快走吧,别胡闹了。”青茼哀求的看着梁媗。
“不,我这不是在胡闹,青茼你站到一边去,听话。”
她不是在胡闹,她牵着雍儿踏进西院,要的不是为了她,而牺牲那一个个愿意为了梁家舍生忘死的暗卫们。
她要的,是一个机会。
……
……
“还跪着吗?”
“还跪着呢。”
南兰溪畔里的小溪,颇深,其中还有几个被蓝刚玉石围起的水潭,里面有一尾尾活蹦乱跳的金鲤。沈氏就坐在了其中一个浅水潭边,手里拿着鱼食,抛向水面。
“雍儿呢?”
“在鹤寿斋里,估计已经入学了。”
申妈妈有些焦急的看着沈氏,可沈氏却只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
“夫人,三小姐的身子可还没全好啊!而且要是让‘其他人’看到了,始终不好。”
最终申妈妈没忍住,示意沈氏应该赶紧派人去把梁媗接回来。一旁默不作声的弄琴,悄悄的抬眼看了看申妈妈,再看了看沈氏,暗叹:连申妈妈都比夫人担心三小姐。
“不用,她已经不小了,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至于其他人,他们进不去的。”
浅浅的水潭中,一尾尾金鲤,为了食物,悍不畏死的奋力跳出了水面。
申妈妈看着沈氏,却急道:“那也不行啊,这么大的日头,三小姐怎么受得了?三小姐也是的,怎么会这么鲁莽,要是以前,她连西院都不会靠近的,现在怎么连鹤寿斋都敢闯——”
沈氏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盯着水面的眼,突然移开,转头看向了申妈妈。
申妈妈剩下的话,猛地就全咽了回去。
今天的天气,非常好,阳光温暖,可一旁的弄琴却忽然觉得遍体生寒。
“申妈妈,你是老人了。”
老人就该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永远都不能说。而梁媗最近的改变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这让梁府里本已经消停了的一些言论,又有了复燃之势。
沈氏淡淡的看着申妈妈,申妈妈悔的想抽自己两个嘴丫子。
“是老奴错了。”
申妈妈虽说自责,但看着沈氏却忽然笑道,“夫人,我就知道,你还是担心三小姐的。”这下弄琴也点头附和了。
可沈氏却只是转身,看着水面,再一次的默不作声。
……
……
今天的天气,是真的非常好,阳光不止温暖,甚至还带了一丝盛夏日头的毒辣。
鹤寿斋又地势平坦,在它的周围,都是矮丛花木,根本就无法给跪着的梁媗提供任何的绿荫遮蔽。
“小姐——”
青茼看着梁媗那已经摇摇欲坠的瘦弱身影,几次都想去扶她起来,或者干脆陪她一起跪着等,但最后却都被梁媗阻止了。
她就只是固执的直着腰,一动不动的跪在那,拦住了承平老管事离去的步伐。
鹤寿斋里的人也都全回了屋,没一个敢留在外面的。
“老太爷,一个时辰了。”
梁雍还在用功的读着《左传》,一点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只想着,赶快完成今天的功课,然后就可以在梁媗来接他时,一起去找娘亲了。
梁老爷子的目光从用功的梁雍身上移开,面无表情的看向承平老管事。
半晌后,“让人把她送回去。”
这次,承平老管事顿了顿,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的转身离开。
鹤寿斋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这次从里面,走出了两个体型强壮的婆子,她们眼中厉色很浓,让人一看就知道那不是一般的婆子。
而这一点,青茼也发现了,因此在那两个婆子毫不迟疑的走向了跪着的梁媗时,青茼脸色突变的跑了过去。
“三小姐,得罪了。”
可惜,那两个婆子的腿脚要比青茼快太多了,在青茼还离梁媗很远时,她们就已经到了梁媗的身旁,不由分说的架起她就往外走。
但走到一半,却在青茼的呆愣里,又诡异的转了回来。
梁媗笑望着门边侧着身子,第一次表情有了变化的承平老管事,说道:“承平爷爷,你就和祖父说,漠珂再怎么不济,也是梁家如今唯一的嫡系女儿,是兰陵沈家明月的长女。漠珂再怎么不济,也只跪天、跪地、跪祖宗父母。这世上也许真的还有其他人能受得起我这一拜,但现在,在梁家里,却真的不多。若他老人家想让我走,还是由祖父亲自给漠珂示下,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