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津津看到透明的液体,因为他手腕的颤抖而顺着碗沿往下淌。
他闭了闭眼,想要一饮而尽,但手里的碗装了足有半斤酒,如果真的喝下去,他今天非交代在这里不可。
靳寓廷拿起手边的筷子,给顾津津夹了菜,然后放回去。
男人凑着碗沿,喝了两口,又没有别的东西能垫着,他胃里很快就有烧起来的感觉。
“九爷,我知道您今天过来的意思了,您放心,我以后见到老顾一定绕着走,再也不会惹他,我保证。”男人两手抓紧了碗,目光扫向旁边的上级领导,想要他们开口说句求情的话。但这些平时在酒桌上拽翻天的人,这个时候却像是焉了的茄子,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生怕这波怒火会牵扯到自己身上。
“我要你的保证有什么用?我最不爱听的就是空话。”靳寓廷朝孔诚看了眼。“愣着干什么?”
孔诚听了,手掌托着男人手里的碗,另一手拎着他的领子,将那只碗压到了他的唇边。
他被迫张开嘴,由于来不及吞咽,一口酒喷在了桌上。
顾津津见状,再没了胃口,将手里的筷子放下去。
男人剧烈地咳嗽着,还不住干呕,孔诚开了另一瓶白酒,很快又将手边的碗倒满。
“不行了,我真的不能再喝了……”
“在九爷面前,还没有人敢说不能再喝这四个字。”孔诚说着,要强行给他灌下去。
四周的人一动不动,生怕喝出事不好,但谁都不敢开口求情。
这碗酒灌到一半,男人被刺激得不行,弯腰吐在了地上。包厢内瞬时酸臭味四溢,令人作呕,顾津津看他的样子好像真的不行了,她生怕闹出什么事,将手放到靳寓廷的手腕上。
“要不算了吧,差不多行了。”
“这个时候心软对你没好处。”靳寓廷冷冷地回握住她的手,“想想你方才的悲伤,想想爸躺在抢救室内急救的样子,捡回一条命,只是因为他自己命大而已,你要知道,他们在酒桌上可没对他网开一面。”
顾津津看到男人从椅子上跌落下去,孔诚像个冷面的杀手一样,直接掐着他的下巴在灌酒。
是啊,顾东升中午的时候不可能突然就昏迷的,他那么不舒服,这些人不可能不看到。
顾津津硬下心肠,她又从靳寓廷这儿学会了一招,对于伤害过你的人,哪怕他现在死在你面前都不要心存怜悯,除非你还愿意给他反咬一口的机会。
靳寓廷的目光扫向餐桌上的另外几人,“这么多菜呢,还有这么多酒,别浪费啊,吃。”
顾津津听着男人喉间发出的呕吐声,她忍不住也快要吐了。
她用手按着胸口处,余光看到靳寓廷站了起来,他从那些人的身后慢慢走过去,每个人的神色都奇怪极了。心快跳到嗓子眼,面上的皮都收紧了,他们不知道靳寓廷接下来要做什么,也许会收拾到他们身上,也许……
砰!
有剧烈的声音传到顾津津的耳中,她吓了一大跳,抬头看到靳寓廷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旁边,将他身边的那个男人按在了餐桌上。对方头靠在那里,一动不敢动,身前装着冷菜的盘子被掀翻在一起。
“九爷,有话好好说啊——”
靳寓廷一身冷冽的站在那,连眸光都好像带着刀锋的尖锐,半晌后,他松开了手。
他带着顾津津离开的时候,救护车也赶来了,顾津津走出包厢时回头看了眼,就见那个男人躺在地上,除了偶尔的抽搐外,再无别的动作。
回医院的途中,顾津津许久沉默,眼看市立医院的灯牌矗立在夜空中,这样耀眼,顾津津收回视线说道。“一会我在医院门口下,你先回去吧,我今晚要陪夜。”
“我跟你在这陪夜,让妈回去休息吧。”
顾津津轻摇下头。“不用了,我妈说什么都不会回去的,我跟她两个人足够了,你明天再来。”
“好。”
车子很快停到医院正门口,顾津津欲要推开车门下去,靳寓廷低声吩咐道,“人现在已经没事了,别再哭了。”
“噢。”顾津津轻应声,走了下去。
靳寓廷盯着她的背影往里走,半晌后,他都没有开口,司机看了眼孔诚,孔诚朝他轻摇下头,靳寓廷没说要回去,他们也不敢随便做主。
顾东升抢救过来后,后半夜就好多了,只是胃里面还很疼,陆菀惠和顾津津轮流照顾着,这会谁都没了睡意。
“津津,晚上的时候,你们去了哪?”陆菀惠给顾东升擦了把脸,忍不住问道。
“就出去吃了点东西。”
“你别骗我了,你爸还躺在这,别说你有没有这个心思去吃东西,就算真的有,也不会那么久。”
顾津津坐了下来,跟陆菀惠实话实说。“他约了爸公司里的那些人,跟他们一起吃了顿饭,我相信他们以后再也不会拉着爸出去喝酒了。”
“所以啊,寓廷对你还是很好的。”
顾津津轻抬下眼帘。“从哪里看出来的?”
“要不然他直接打个招呼就是了,何必再浪费时间跟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
顾津津没再接话,有些事,该心存感激的时候就不能装作没受过恩惠一样,但是恩惠和爱情又是不一样的。靳寓廷今晚所做的一切,仅仅因为他是顾家的女婿,如今顾东升被人弄进了医院,这也等于是在打靳寓廷的脸。
病房外还设有休息间,天空快要放亮的时候,顾津津实在撑不住了,陆菀惠赶紧让她去睡会。
靳寓廷来的时候,顾津津正蜷缩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他弯腰想要将被她踢掉的被子给她盖好,没想到刚碰到她的肩膀,她就醒了。
顾津津睁开眼,最先看到的是秦芝双,她赶紧坐起了身。“妈。”
“吵醒你了吧?你再睡会。”
“没有,我也睡醒了。”顾津津打了个哈欠,看到秦芝双手里拎着不少东西,“妈,您怎么来了?”
“你还说呢,亲家出了这么大事,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秦芝双往里走去,陆菀惠见到她进来,赶紧起身。
“这是我让厨房弄得早点,还有一些粥,津津,你爸这样看来是要好好养一阵子了,饮食方面特别要注意。”
陆菀惠哪里好意思,一边说着客气话一边上前帮忙。顾津津站在门口,看到茶几上摆满了吃的,有各式各样精致的糕点,还有养胃的小米粥,一看就是煮了很长的时间,浓稠度刚刚好。
“医院的饭菜不好吃,接下来的一天三顿我都送过来。”
陆菀惠一听,自然不同意,“哪能这样麻烦你,我今天中午就回去了,烧点菜带过来很方便的。”
“亲家母,你就别跟我客气了,你的心情我能理解,这个时候你多陪陪亲家公,我有的是时间,再说家里还有人帮忙,你要是再拒绝,就真是把我当外人了。”
顾津津心里涌起暖意,秦芝双对她向来如此,在她眼里好像从无高低贵贱之分,一个女人最好的修养,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住了将近一周后,顾东升才被接回家里,单位也准了他的假,领导和同事们也都来探望过,关照他一定要彻底恢复好了才行。
顾津津虽然知道虚情假意,但在这个社会上,需要面对的虚情假意原本就多,不必在意。
她从厨房出来,看到靳寓廷站在阳台上打电话,这几天他总是往家里跑,顾津津知道他忙,让他不必天天过来,但他哪里听得进去。
顾津津放轻脚步来到阳台跟前,听到男人的说话声若有若无透出来。
“姐,路上注意安全,该安排的我都安排好了。”
顾津津竖起耳朵,看着靳寓廷单手插在兜内。“我安排的人,做事一定有分寸,只是时间上面要掐准一些,您自己看着办吧。”
靳睿言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话,顾津津看到靳寓廷点下头。“我明白。”
她心里有种直觉,总觉得他们在说的话,不会是好话。
段家。
更衣室内,靳睿言换好了衣服站定在落地镜前,暗红色的修身西服掐出了她纤细的腰身,旁边的男人穿上衬衣,靳睿言拉开抽屉,手指在成排的领带上划过,最终选中了一条。
她站定在段璟尧跟前,给他打着领带,男人的目光落定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今天怎么这么好心?”
“我们不是夫妻吗?做妻子的给丈夫打个领带,不应该吗?”
段璟尧抬起两手轻握住靳睿言的肩头,“那我恨不得你天天都这样伺候我,我真是求之不得。”
“好了,我得出门了。”
段璟尧的视线随之落到她红润的双唇上,他低头想要亲吻,却见靳睿言别开了脸,“你也该下去了,早饭不能不吃。”
男人看着她往外走去,他轻笑一声,拿了外套跟着下了楼。
靳睿言的秘书在客厅内等她,佣人已经将早饭准备好了,段璟尧拉开椅子,“过来,吃点东西。”
“不用了,”靳睿言动作干脆地抬起腕表看眼。“我在车上吃就行了,时间来不及了。”
“那也不能不吃早饭。”
“没事。”
段璟尧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这女人就是这样,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秘书朝他看了眼,轻声同靳睿言说道。“寄恐吓信的人现在还没找到,您一定要当心。”
“我还能怕了这种事不成?”靳睿言冷嗤声。“他要真有胆,就面对面站我跟前来。”
段璟尧隐约听到几个关键字,他迈起长腿走了过去。“什么恐吓信?”
“最近几天,办公室内天天有人寄恐吓信过来,血淋淋的照片看着实在渗人。”
“你怎么没跟我提过?”
靳睿言不以为意地扯了下嘴角。“我一年当中,有一半的时间都被人威胁着,有什么好提的?”
“可这次更严重,对方寄了照片,靳市长在哪里上车,哪里下车,他好像都摸得清清楚楚。”
段璟尧闻言,神色不由凝重起来。“派人查了吗?”
“查了,但是还没有进展。”
靳睿言拨了下耳侧的短发,她也没空在这浪费时间。“走吧,要实在不放心,慢慢查着就是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去,车子在门口候着,前面和后面还分别停着两辆车。特制的车窗玻璃没有丝毫缝隙,段璟尧越想越不对,他走到外面的时候,靳睿言的车已经开走了。
他哪里还顾得上吃早饭,上了自己的车后,他让司机跟紧了靳睿言。
虽然平日里他们明争暗斗的厉害,但他决不允许别人伤害她一丝一毫。
靳睿言闭目养神地坐在车内,秘书看到段璟尧的车子跟在后面。
此时的绿城沉浸在灰蒙蒙的阴云中,路上车辆也不多,段璟尧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的车。
有时候他就是搞不懂她,一个女人为什么将权利看得这样重?
如果他身居高位,她想要做的事他一样能替她做到,她又何必非亲自上前,冲锋陷阵呢?
经过交叉路口时,靳睿言的车子过去了,段璟尧看了眼信号灯,司机也适时刹了车。
他眼里不敢有松懈,也正是在此时,他看到另一辆车子从旁边的路口窜出来,车速飞快,打过方向盘后追上了靳睿言的车。
段璟尧顿感不妙,忙焦急地出声,“快,追上去。”
司机也顾不得闯红灯了,一脚油门下去,车就往前飚去。
前面传来撞击声,靳睿言的车子被逼停在路边,他看到车上下来个男人,手里似乎还拿着东西。
那人快速地冲上前几步,右手猛烈的甩了下,手里的甩棍整根砸向车窗。
段璟尧还未等车停稳,他想也不想地推开车门下去,他快速冲上前,听到靳睿言的尖叫声从里面传出来。
玻璃因为是特制的,所以没有丝毫的裂纹,但靳睿言显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段璟尧擒住男人的肩膀,将他从车窗跟前拉离开,他反手将男人手里的甩棍夺过去,抡起的拳头正好砸在对方脸上。
男人闷哼声,蹲到地上,段璟尧抬腿将他踹翻在地。
靳睿言下了车,秘书也跟在她身边,段璟尧两眼急得都红了,手里的甩棍一下下击在男人身上。
这样下去,非出人命不可,秘书想要上前步,却被靳睿言给拉住了。
与此同时,也不知道从哪冒出了大批的记者,他们一个个手拿着摄像机围在了段璟尧的四周。
“段先生,您为什么当街殴打他人?”
“段先生,再这样下去,他可就没命了。”
段璟尧的脸上沾了对方的血,男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额前被砸出个洞,血顺着额头在往下淌。
他攥紧手里的甩棍,大口喘着粗气,一双眼睛犹如要吃人一般盯着那些记者。
他们将他层层包围起来,这么多人,一看就是有预谋地出现在这的。
段璟尧这下才明白过来,他转身找寻着靳睿言的身影,她就站在不远处,她此时哪有半分的慌张失措,一张俏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可她的嘴角却分明是上扬的。
段璟尧后背一凉,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他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他被她算计了,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
那些记者拍到了这样的画面,是不会放过他的,他们只会添油加醋地来形容他此次的伤人事件。
段璟尧难得失控,他向来懂得如何维护好自己的形象,别说是在公共场合打人了,从小的教养告诉他,要想站得更好,一言一行都得谨慎至极。
“段先生,是什么恩怨致使你对他下这么重的手?”
“请您说句话吧……”
“是有私人恩怨吗?方才您打人的一幕我们都拍到了……”
段璟尧抬起眼帘,眸子冷冽如冰般扫向众人,刚开口的女记者有些忌惮,但这些媒体都是靳睿言那边的,有她撑腰,她们手里的笔就能肆无忌惮。
司机跑过来,拦在那些人的跟前。“不要拍……”
为时已晚,段璟尧丢开了手里的甩棍,他冷漠地看了眼地上的男人。
他虽跟靳睿言斗得厉害,却从没想过要伤她,她倒好,随随便便一出手就要将他给毁掉。
恶意伤人被曝光出去的话,段璟尧的麻烦肯定不小。再加上他方才急昏了,脑子一热,下手也就不知轻重了。
段璟尧的视线穿过人群望去,靳睿言的车子早就扬长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他的眼里。
“段先生,说两句话吧。”
“段先生,据说这人之前跟您有过接触,还替您办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您这是替自己扫清障碍吗?”
段璟尧眼里装满了讽刺,看来她算是在他身上花费了一番心思的,连他动手的理由都想好了。
车上,秘书目露担忧地看向靳睿言。“把他一个人留在那,真的没事吗?”
“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你难道还没理清楚吗?”
秘书闻言,顿时全明白了。“您这样做,就不怕有意外吗?”
“什么意外?”靳睿言扭头朝她看了眼。
“比如,段先生没有跟过来,再比如您途中真的遇上了什么意外,或者有人想要趁此机会对您不利。”
靳睿言靠坐进椅背内,望了眼窗外。“小九安排的事,不会出错的。”
“但您料到了段先生会出手,是吗?”
靳睿言嘴角处的浅笑微僵,半晌后,她才摇下头。“没有,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即便他不出手,我也没有什么损失,顶多就是无功而返罢了。”
“我方才看到段先生的样子,吓了一跳,我从未见过他如此不冷静。”
靳睿言轻握手掌,“我也没想到他会这样,超出了我的预料。不过这样最好,他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了镜头下,我看他还怎么翻盘。”
秘书听到这,不由多看了靳睿言一眼,她心里忍不住想着,这个女人的心和血可能都是冷的吧。
如此计算自己的枕边人,她一点都不怕段璟尧被她害得从此以后没有翻身之地吗?
她当然是不怕的,靳睿言最希望的不就是这样吗?
段家再好,背后力量再强大,也应该听话才是,特别是听她的话。
顾家的餐厅内,陆菀惠将粥和饺子都端上桌。
靳寓廷走过来帮忙,陆菀惠让顾津津拿碗和筷子。“先给寓廷盛,他一会吃了还要去公司。”
“西楼又不是没人做早餐,你非绕个圈子过来做什么?”顾津津将盛满的粥放到靳寓廷手边。
“妈做的好吃,况且我也要来看看爸的身体状况。”
“我这儿子真是有心了。”陆菀惠开心地大赞。
顾津津觉得无语,眼见靳寓廷刚要坐下,他的手机就又响了起来。
靳寓廷快步走到阳台上,顾津津见状,不由跟了过去。
靳睿言在电话那头冲着靳寓廷说道,“事情办妥了,办的不错。”
男人轻笑声,“后面的事,我会安排人弄妥当的,您只需想尽办法让自己脱身就可以了。”
“这个你放心,出了这样恶劣的事,我断不会包庇的。”
靳寓廷嘴角维持着勾起的弧度,一转身就看到顾津津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