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过去了,攻城前线的信使来报,堵塞喀什噶尔城墙缺口的汉人士兵又被己方射杀三百人,城墙缺口已经松动,很快便能攻入城内。
阿古柏心中稍稍安慰一点,严令必须在下半个小时内破城。他想着只要攻入城内,一切便尘埃落定,就算敌方的援军赶到,自己据城而守或是与之列阵迎击,都能胜之。
而这时,东南方向传来嘈杂而密集的枪声,火光点点,果然是城内汉人军队的援兵,自己派去拦截的军队已经同对方遭遇,正发生激战。又过了一会,枪声越发密集,阿古柏闻到了一阵刺鼻的硝烟味道,原来是东南风向,将火枪那呛人的硫磺味道吹了过来。
一匹飞驰而来的快马还不等靠近,一名浑身狼狈不堪,身上带伤的浩罕信使便翻身下马,连滚带爬地跑到阿古柏面前,喘息着禀报,敌军大量援兵从东南方向攻打过来了,己方的六千兵力已经被击溃,二千步兵全军覆没,四千骑兵折损过千,黑夜中失散数百,剩余的二千三百余骑已经往回逃,他提前来报信,让阿古柏伯克提前做好应对。
阿古柏闻言目瞪口呆,半响才回过神来。他简直不敢相信,他将身边的二千虎衣藤牌兵和四千精骑这两股战力最强的部属调去拦截敌军,竟然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便被击溃得差点全军覆没,连他常引以为傲的二千虎衣藤牌兵竟然全部覆灭。这,这攻来的敌军到底有多少兵力?战力有多强?阿古柏不由心底大骇!
攻城前线的信使再次来报:“帕夏大人,浩罕的勇士们本来已经冲进城墙,但没想到城内邪恶的汉人竟然有种恐怖的喷火的恶鬼,将挤在城墙缺口的数百名浩罕勇士给活活烧死了,犹如深渊地狱,这样一耽搁,还是没能攻入城内。勇士们已经在准备再次进攻。”
“混蛋!”阿古柏愤怒到了极点,抽出大马士革半月弯刀,唰地一声便将信使喉管割断,继而一脚将对方还在处于极度恐惧之中的身体踢翻:“传令赶紧破城!后退者死!”。
吓得面无人色的卫兵连忙充当信使飞马而去。
阿古柏一想不行,自己得亲自去压阵才能让更快地攻城,于是,他刚想率领仅剩的五百亲卫赶赴南城墙的那处缺口,却听见东南面发出呜呜呜呜地声音,迅速便由远及近,像似一群骑兵不一会儿功夫便呼啸到了跟前。
果然,一大群骑兵狼狈地逃窜过来,为首者,正是他的一名亲信骑兵将领,面无人色地来到阿古柏面前,大呼:“帕夏大人,不好了,邪恶的异教徒杀过来了!超过三千名的锡克骑兵,还有数千跟喀什噶尔城里一样的汉人步兵马队,朝我们杀来。四千浩罕骑勇和二千虎衣藤牌兵完全抵挡不住,属下见势不妙,便带领二千名骑勇赶回来保卫帕夏,大人,情况紧急,快将攻城的兵士们都召回来,应对来袭的异教徒们!”
阿古柏还在犹豫。
眼看就要攻占喀什噶尔城,若是此时收手,让城内的汉人军队缓过来,将城墙缺口补上,再加上来援的敌军这么强大,就再无破城的希望了。
他咬咬牙,想到成大事者,就得有孤注一掷的决心和勇气,而且说不定这便是真(正)主给自己的考验呢,便喝道:“传令下去,从城东、城西各抽取二千人,会合尔等在此缠住来敌,只需要一刻钟,等本帕夏亲自去督战拿下喀什噶尔城,记尔等首功!”说完,不顾骑兵将领一脸绝望,率领五百亲卫往城南城墙缺口而去。
或许阿古柏的这个决定,便注定了近二万的浩罕兵的悲剧。他当时一门心思只想着要尽快破城,完全忽略了一个问题,那便是他调动的这四千步兵和二千多名浩罕骑兵能不能阻挡住袭来的敌人?他也知道打不过来敌,却还抱着希望能拖延住敌军,但却忘记了,连他手下最为强大的四千浩罕骑勇和二千虎衣藤牌兵连半个时辰都没能坚持住。
因此,当一脸绝望的浩罕骑兵首领硬着头皮,率领二千浩罕骑勇,和刚刚赶到的二千城西围城士兵,才摆开阵势,东南方向已经卷起了一阵漫天的尘土——城内汉人的援兵已经杀到了!
大群头戴包巾的锡克骑兵,呼啸着冲杀过来,最前边两排的骑兵端平了长矛,后面几排则拔出佩剑或弯弯的马刀,一同向最为中间的浩罕骑兵发起迅猛的冲锋。
二千余名浩罕骑兵在其首领的带领下,也强自拔出钢刀,挥舞着迎击冲锋而至的敌人。而两旁的浩罕步兵则用弓箭和火绳枪,纷纷射击起来。
上百名锡克骑兵被射中,从高速飞奔的战马上摔倒下来,不过这对锡克骑兵根本没有丝毫影响,对于这些信奉锡克教的骑兵来说,他们认为男人就应该直面自己的敌人,堂堂正正地用神赐予自己的力量和技巧击败敌人,他们甚至连火枪都不用,而是更喜欢长矛和佩剑弯刀这种冷兵器。而且,这些锡克骑兵白刃战技巧相当精湛,也就十余秒的时间,便已经冲入浩罕兵的阵列之中,将之冲击得一团混乱,而且,在高速冲锋的攻击下,整个浩罕兵力阵型都被带动,犹如一支支利箭,射入人群中并逐渐向四周扩散。
而且,这还没完!这大概四千余名的锡克骑兵,分为两列冲散浩罕骑兵后,仍旧没有停止,只是速度稍稍减缓了一点,但他们在杀破浩罕兵阵之后,一个迂回后再度加速,便顺势冲进旁边的浩罕步兵阵前,对这刚从攻城前线换下来的可怜浩罕兵屠杀起来。
是的,这就是一边倒的屠杀。这些浩罕步兵本就因为攻城体力不佳,遇到高速冲到身边的锡克骑兵,一排排长矛平端着扎入他们的身体,一柄柄弯刀挥舞着割破他们的喉管和身体,也就十分钟不到的时间,整个浩罕步兵便完全崩溃,四散奔逃。
这还不算。跟随在锡克骑兵之后,又是一大群马队奔来,距离数百米的地方便停了下来,迅速散开成几个长方形步兵队列,手挎火枪,朝混乱的浩罕士兵杀去。
浩罕骑兵首领的心一下便沉入谷底。他知道己方肯定会败,也知道自己难以完成帕夏阿古柏的任务,但拦截这支敌军一段时间,拼着死一些兄弟,总还是能做到的。可没想到眼前的一切告诉他,这只是他的幻想而已。
他来不及归拢部下,便听到一阵密集而清脆的枪声响起,烟雾弥漫四周,等他跨上战马,烟雾稍散,往四周望去,随着那整齐队列的稳步前进,混乱不堪的浩罕步兵已经成团地倒在血泊之中。
浩罕骑兵首领只能仓惶地领着召集到的四百骑兵往城南城墙缺口赶去报信,但这时才发现,将步兵驱散的锡克骑兵,已经挥舞着弯刀佩剑,早他们一步朝围攻城墙的浩罕兵杀去。
这边,阿古柏竭力嘶喊怒吼着,他甚至将身边的五百亲骑中的四百也调去攻城,终于城内汉人抵挡不住了,浩罕军一步步向城内推进。
站在一处土坡上,不需要望远镜,阿古柏便能发现城墙缺口后面,上千满身血迹、衣衫褴褛的汉人士兵们都是以火枪上的刺刀与自己的手下搏杀,不断倒地。
阿古柏大喜,他意识到城内的守军弹药恐怕已经用光了,这真是神的旨意啊,连上天都要眷顾自己。照这样下去,不用几分钟,便能入城了。
眼看便能进城,他正准备下令杀光那帮汉人,忽然身后一阵如雷般的马啼声响起,整个地面都震动起来,没一会,喊杀声和惨叫声响了起来。
阿古柏脸色大变,竟然这么快,该死的六千浩罕兵竟然是一触即溃,而且败得连给自己报信的人都没有?
他正想着,那亲信手下,骑兵首领带人满身是血地冲了过来,口中大叫:“帕夏大人,敌人援兵已到,属下抵挡不住,还请……啊……”
他那作为浩罕骑兵首领的亲信,话还没喊完,半边脑袋被一柄弯刀劈飞,身子带血便从马上摔了下去。他的身后,扬起的尘土之间,一大群锡克骑兵挥舞着武器,往阿古柏的方向冲来。
“快来人呐,挡住贼军!”望着越来越近的锡克骑兵,阿古柏终于惊慌失措起来,一边大喊,一边再也顾不得攻城,在身边的百余亲骑护卫下从土坡往西撤退。他其实也很无奈,只要这帮援兵再晚来两分钟,他必定能攻入喀什噶尔城了。他甚至想过冒险先攻入城再组织防守,但当看到那身手敏捷的骑兵首领,竟然一个回合便被斩杀身死,从脚底板冒起的死亡气息,还是让他恐惧万分,他再也坚持不了,中断攻城的想法,只想着逃走。
而他这一动,整个攻城的浩罕兵全部受到影响,加上都是步兵,在蜂拥而至的锡克骑兵席卷之下,迅速崩溃。原本勇悍的浩罕兵,本不应该如此不济,但在面对三个月都未能攻克的城池,遭受巨大的打击之下,士气低落无比,再加上遇到的是全印度最为英勇善战的锡克骑兵,变成了一群待宰的羊群,跟着他们的帕夏阿古柏逃窜起来。
正往西逃窜的阿古柏,忽听四周的浩罕士兵齐齐大呼:“帕夏小心!保护帕夏大人!”他心知不妙,扭头一看,身后的数十名浩罕亲骑已经被高速冲刺的锡克骑兵砍翻,几十名头戴大包巾的锡克骑兵,正面目可憎地朝自己冲来,嘴唇上的胡须和脸上的狞笑都清晰可见。
阿古柏使使劲夹了夹马腹,想催动马速。然而,为时已晚。和已经高速冲刺起来的锡克骑兵相比,他实在太慢了,上百名锡克骑兵斜插了过来,其中一名强壮高大的锡克骑兵,高高举起手中的弯刀,已经朝他劈砍了过来。
尽管看到四周着急的浩罕兵在大喊大叫,蜂拥着过来,但阿古柏一点声音都没听见,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紧接着便是眼前一黑,他一下便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这个时候,所有的野心、愿望,似乎都离他远去、彻底忘记了,他只是想到了小时候家里的那条老狗,还有年少时候和他一起挖野菜的爱笑的姑娘,他仿佛听到家乡那草原上的鸟叫声和风声,仿佛躺在亲人的怀里,身子慢慢地轻了起来,随风飘荡着——在四周浩罕兵惊恐的尖叫声中,他们的帕夏阿古柏重重地栽下马来,摔在地上,只不过阿古柏已经感觉不到了,他已经回到了神的怀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