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因为衍圣公的这番表态,公开归顺粤贼,导致满旗贵族不满。根据路人的传言,上个月,衍圣公府一夜之间,便被数千捻贼和地方贼兵攻破,几千年的圣地,竟被目不识丁的贼匪肆掠横行。有人看见,那伙捻贼之中,有小半是旗人,领头之人,便是兖州镇总兵、镶黄旗人永贵。”韩超低声说道。
张锳猛地一震,急道:“果真如此?难道衍圣公真的归顺了那粤贼,嗯,中华帝国,而大清的某些满期贵族肯定恼羞成怒,为了阻止,向衍圣公下手了?”
作为熟读经书的儒家子弟,他对衍圣公可谓崇敬有加。他以汉臣之身,在满旗人当权的大清朝廷,在这偏远之地为官近三十年,尽心尽责,就是因为要秉承儒家的“修身齐家”的思想。
“真相到底如何,小弟却是不清楚了!”韩超愤然叹息道:“不管是谁,竟然派兵去杀衍圣公一家,还将圣人遗留下来的经书都抢先!实在是太过可恶!不过,幸好,南边的那些人马在京杭大运河出兵时,恰好遇到那些抢完衍圣公府的捻贼和地方贼兵,双方激战,南军将捻贼都击溃,将从圣庙抢走的经书都接了回来,还救了几名圣人的旁系后人。等于是救了圣人的脸面和后人,此举大善!想不到原本被称为粤贼的贼军,不但不排儒,还尊崇圣人,这可是大好事啊!”
张锳脸色大变,神色复杂地道:“南溪兄便是为此事而来?”他已经明白韩超来的用意了。
韩超性格直爽,有血性,虽是读书人,秉承忠君思想,但作为相交多年的好友,张锳却清楚他与如今很多的读书人出身的汉官一样,一直对满清初期的文字狱很是不满,认为儒家思想乃是汉人的精华,却被满旗贵族所用。不过,因当初康熙皇帝提出的满汉一家政策,他们这些汉人的读书人有了台阶可下,再加上自身的为官位所吸引,纷纷投入大清朝廷。
只是如今,大清连京城都被占去,皇帝也驾崩,已经是分崩离析,不成气候了。加上刚才说的,连直隶、菏南等地官员纷纷投奔新朝,这个时候,自己的这位好友接着说衍圣公府的事情,其用意显然可知。
不外乎想试探下自己,对待新朝的态度而已。看样子,是想归顺新朝了!
当下,张锳已经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不错!右甫兄,如今的天下,新皇已经占有一半,看这形势,用不了多久,必将统一华夏,成为新一代明主!原本我们这些圣人子弟,都以为他是长毛贼兵出身,必然与那洪逆一样,信奉和宣扬上帝教,采取了最为极端的反孔、反儒政策,禁读四书五经,将经史文章尽烧毁,还屠杀读书人。可没想到,这原本的圣王,如今的中华帝国皇帝,却与洪贼完全不一样!”
“从他与长毛贼兵分开之后,一路上,从未捣毁、焚烧孔庙和书院,还修建了不少类似书院的学校,也从不焚毁儒家经书,更不无故杀害我等读书人。相反,他这两年,从其招揽的手下来看,左宗棠、刘长佑、彭玉麟、伍崇曜、许祥光等前期的得力手下都是大清投奔过去的读书人,而后面,更是越来越多的朝廷汉官和读书人投效他。
连芸南巡抚吴振棫、江苏按察使吴其泰、芸南知府邓尔恒、苏州知府平翰等这等朝廷重臣,也都纷纷呢投降。到如今,他们都收到重用,并没有被事后追罪。”
韩超满是激动地道:“右甫兄,小弟斗胆透露一句,小弟准备率领独山州归顺中华帝国,不知兄长是何想法?”
张锳脸色阴晴未定,多年好友的韩超,将话说到这个份上,自己不表态是不行的了!
他也承认,就像韩超说的那样,这个粤贼与原本的长毛贼完全不一样,不仅四处网罗读书人,还自己举办学堂,兴建书院,虽然不全是只学四书五经,但也还是以经书为主。关键的是,是真正的重视尊崇读书人。
其实这些还不是主要的,更为主要的是,张锳感觉,在他们治下的百姓,原本都是四处起事的乱民,可已归入他们治下之后,竟然都老老实实安心种地起来。
这样说来,这个以前的粤贼,如今的中华帝国,还真是值得投靠。
可是,张锳转眼看看引以为傲的儿子张之洞,想到还有众多的子侄张之清、张之渊、张之京、张之澄等人,甚至还有在北京城中任日讲起居注官的侄子张之万,这些人的安危他不能不考虑。
贵州巡抚蒋蔚远虽然对自己还算不错,但他毕竟是满清汉军镶蓝旗人,一旦自己表明背叛朝廷,归顺中华帝国,说不定便会被其逮捕加害。
因此,张锳不敢贸然表态答应下来。
但让他说出不愿意归顺帝国的话,他也做不到。
毕竟,一是自己的南皮老家听说已经被他们占领了,若是惹怒他们,自己连祖籍都回不去了。二者,刚才韩超所说的,新登基的皇帝重视儒教,重用读书人,又是汉人,既然这样,自己何必还非要吊死在满清这颗已经倾覆的大树上呢?无论从哪方面说,自己总归都得为这些众多的子侄前途考虑,他们苦读寒窗,总要卖给帝王家的,既然新皇如今统一华夏的大势已成,其人又是一代明主的景象,干嘛不归顺呢?
因此,张锳也想与好友韩超一样,有投奔中华帝国的想法。
思前想后,此刻的他,僵持在那里。
“父亲,依儿子看,这中华皇帝乃是一代明主!”谁也没想到,张锳正在为难的时候,站在一旁的儿子张之洞却突然开口了。只见他神色如常,还有些雏气的脸上,显出一丝老成来:“儿子闲暇之时,曾经看过几份南方发行的《南方日报》,里面的内容洋洋洒洒,覆盖诸多内容,其中印象最深的,数那时事新闻版面和实用知识、广而告之等版面。”
“这份报纸上所说的,从来都是真事。之洞验证过它上面说的几个事件,还真是都确有其事。而根据报纸上所写的时事新闻,临近接壤的廣西泗城府,原本与我兴义府是一样的偏远穷苦,甚至人口还要稀少。但如今,按报纸上说的,去年那里的百姓还不能够自给自足,但今年不但能吃饱饭,还有些余粮。此话不虚,前些天,我便知道城郊有好几户人家,因家中缺粮,跑到对面的泗城府西隆州亲戚家求食去了。”
“而且,根据报纸上所说的一些耕地种植的方法,庄稼产量还真有些提高。并且,还有好多神奇的事物,日行千里的火车铁路,如一座城堡般大的海船,这些都非虚言。儿子很是期待能看见报纸上描绘的那些!”张之洞满脸向往之色,眼神中一副渴望,其言语中的意思,不外乎央求父亲也归顺中华帝国。
张锳却仿佛听进去了。
他想想儿子的话,的确如此啊!
他治理兴义府多年,自然知道兴义府与邻居的廣西泗城府的情况差不多,但经过他近十年的治理,兴义府的百姓,已经慢慢比泗城府百姓要富庶得多,虽然说还是有不少人挨饿,但总算每年没有大片地饿死百姓。但没想到,数年后,他再次来到兴义府任父母官,也就是去年今年这两年时间,一下子,他治理的兴义府,就比廣西泗城府差上不少。原本面有菜色的泗城府百姓来兴义府走亲戚或是做生意,如今个个都面色红润,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让兴义府的百姓也都很是羡慕。
单单今年下半年,这兴义府便有数百户拖家带口的前往泗城府投奔亲友,说是那边生活好。
当时的张锳,感觉自己的脸上犹如被重重地扇了几巴掌。他当时还偷偷派人打探了一下,看治理泗城府的是哪位名臣,没想到,只是那边粤贼才科举取仕的第三十名,要真论起来,最多也就是个进士及第,能放个小县的知县就不错了,没想到竟然比自己还有作为。他再一打探,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换了是他自己去,肯定比那才取仕的书呆子要强得多。他这才意识到,就像那《南方日报》上说的那样,是体制问题。换了谁去那个位置,都能做到这样。
于是乎,张锳猛然想起自己当初的抱负,造福一方百姓。既然如此,自己还用担心因背叛满清投降粤贼,而招致身后骂名作甚?还担心那贵州巡抚蒋蔚远对自己不利做甚?大不了,提早率领一帮子侄逃到廣西境内去!
对,就这么决定了!看着儿子朝气蓬勃的脸庞,张锳突然感觉胸口一热,他感觉又找回了自己的初心!为官一辈子,造福几方百姓!
“既如此!南溪兄,你我二人便一同好好谋划一番,共举大事,归顺明主!”
张锳可能也没想到,与此同时,四川、贵州各地的州府,还有很多与他同样打算的地方官员,纷纷在暗自准备着。